帕尔法官之问:只惩罚日本,完整吗?
观察者网:您提到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某种程度上,这不仅是东西方战场对二战记忆有所不同的原因,甚至也是造成亚洲内部不同国家地区对于二战叙事的区别。
宋念申:中国在殖民主义结构中的位置非常独特,包括在冷战中也是如此。因为一方面中国是被殖民的一方,但另一方面,中国整体上从未成为一个纯粹的殖民地。毛泽东的定义非常准确,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跟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相比,比如经历数百年殖民统治历史的印度,中国的道路非常不同。尽管遭受诸多挫折,中国最终靠着自我革命,获得了完全意义上的独立自主,中间我们有无数次试错,也走过不少弯路。
亚洲许多地方的尝试失败了,在东南亚,民族独立甚至是借助日本这个新的殖民势力把原有的殖民架构打碎以后,才有了缝隙和可能。所以在这些地方,对二战的叙事和我们是有差别的。

印度法官达宾诺德·帕尔
这里可以举一个极具争议性的典型案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时,印度法官达宾诺德·帕尔认为这次判决是不公平的,主张日本战犯"全员无罪"。当然我们不同意他的观点,但如果站在印度的角度,他的这种立场有他的逻辑。
帕尔的核心逻辑,简而言之就是:日本人干的这些事情,有哪些是英国人或欧美人没干过的?他在辩词中承认日本军队犯下残忍的罪行,但从发动战争本身来看,这跟殖民统治印度的英国人、殖民东南亚的欧洲及美国人有差别吗?如果只惩罚日本人,就成了"胜利者的审判"。
在这个语境下,或许帕尔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在整体权力格局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只惩罚日本至少是不完整的。不过,帕尔的这些观点后来被日本右翼利用来为日本脱罪,他们把帕尔塑造成一个英雄,为日本的暴行卸责。
当我们站在全球角度去思考二战以及战后遗留问题时,会发现这场战争非常复杂,不同的人由于所处的境遇不同,对战争的理解很不一样。
所以,我一直持这样一个观点:对二战的思考不能局限于双边关系,因为近现代的中日问题从来不是双边问题,而要放到区域和全球语境下审视;今天的亚太格局,是20世纪数场相互联系的战争共同塑造的,历史上的诸多矛盾和问题没有得到清理,层叠累积,形成当下人们对过去的种种充满矛盾张力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