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工厂的年轻人为何纷纷逃离?男人扮“厂妹”招揽工人,工伤不给报销医药费(2)

2022-05-13 09:08     中国经济周刊

"我不会再进厂,进厂让我觉得自己像韭菜"

"大家都听我说,现在开始面试。"刚才在追剧的女人看了看时间,扯着嗓子叫了起来。简陋的招聘中心却并未安静下来,横着手机打游戏的应聘者依然低着头酣战,几个没有椅子坐的年轻人听到面试后靠着墙望向那个女人。

她自顾自地讲着工资待遇福利、注意事项以及一会儿体检的安排。她讲完,直接一拨全员通过面试。

黄瑞说工厂基本"来者不拒",只要没有大面积纹身,没有传染病就行。这也是为何黄瑞觉得做"黄牛"比进厂打工赚钱更轻松。黄瑞在厂里打工时,认识过一个老大哥,已经在广达电脑位于重庆的ODM工厂干了10年,但经过这么多年的调薪,最多时候到手工资也就是一万出头。黄瑞觉得这个世界这么精彩,机会那么多,如果把10年的青春耗在工厂里,一眼就能看到头,十年后还是个工人,到时候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没空间了。我问他想做什么,他说还不清楚,但做劳务派遣收入没有上限,干得好说不定一年就可以赚个几十万。

志强告诉我,赚返费比进厂赚钱容易。让一人进厂并工作满一个月便能拿到1000~2000元不等的返费,即使干不满一个月只要成功入职,也有200块介绍费。

无论是黄瑞、志强还是潘总,"黄牛"们几乎全是从工厂流水线走出来的。从黄瑞的利弊权衡看,这样的选择也就不难理解了。

黄瑞说,他这么选择还有另一个原因,"可以剥削别人而不是被剥削"。"工厂出的工资劳务派遣公司要扒一层下来,'黄牛'也要分提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不会再进厂,进厂让我觉得自己像韭菜。"

京东方流水线上的年轻人

每天早晨与晚上的8点到9点,会有七八辆旅游大巴在万寿福居外一字排开,循环接送厂区的工人上班下班。

万寿福居其实是北碚区的公租房,四周几乎全是工业企业,京东方工厂距离这里两三公里,这片公租房中夹杂着它的员工宿舍。这些员工宿舍很容易分辨,楼门口的上方写着"京东方职工宿舍"几个蓝色大字。进出需要刷工卡。楼内依然是公租房的模样,门口的安保室变为了宿管处,没有被褥的工人可以在此领取床上用品,但需要从工资中扣押金。

进工厂的年轻人为何逃离:男人扮“厂妹”招揽工人,工伤不给报销医药费

 

聚集在员工宿舍门口的打工者等待点名。

脏乱的床铺与淡漠的室友

宿管阿姨每天的工作除了巡查宿舍有没有危险品外,还要清退离职员工。一位阿姨告诉我,很多年轻人来就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他们觉得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会省去很多麻烦,但工厂的工作又让这些怕麻烦的年轻人觉得累。于是他们会经常旷工直到被旷离,由于没能力去找其他住处,就会赖在宿舍里不搬走。

这些人就是宿管阿姨每天梳理清退的对象。"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钥匙还了,东西清走,不然我们会直接扔掉。"宿管阿姨不忘提醒我。

宿舍是四人间,上铺睡人,下铺是柜子与写字台。每间宿舍有单独的厕所与生活阳台,但没有洗衣机,宿舍中弥漫着男生宿舍该有的味道,已经住人的床铺上堆着常年不叠的被子,阳台晾晒着洗得有点发白的工作服。

分配给我的床铺尚未清退,床铺上堆着满是汗渍的衣服,床铺下的写字台上一拳厚的零食包装袋让我有种换宿舍的冲动,另一个床铺的写字台上则躺着3袋不知道打开了多久的辣条与鸭脖,包装里的辣椒油已经流干,在写字台的边缘与地板上形成一大块油渍。

宿舍里最早入住的那位工友不爱说话,对于宿舍有新同伴没有任何反应,室友的进进出出对他来说或已习以为常,他上白班,一大早独自出门,晚上回到宿舍后倒头便睡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似乎不愿意与其他室友有交集。

另一位老室友我从未见过,他的床铺也堆满了汗渍斑斑的衣服,发出阵阵味道。

开车"进厂"背后的故事

与我同一天入职的还有一位室友叫林波,1991年的林波与其他人明显不同,他是开着车进厂的。体检前就在向周围的人打听,哪里能停车,哪里停车不收费,收费要收多少,在这群每月为了4000多元工资而愿意每天工作12小时的打工人中,多少让人觉得他在炫富。

林波不是第一次进厂打工,但上一次进厂也是很多年前了,如果不是无家可归,他也不会选择进厂。林波上一次进的厂是比亚迪,当时的工作是打齿轮,在流水线上放上原材料,然后把这些材料最终打成所需要尺寸的齿轮。林波说,之前干得挺惬意,由于跟组长关系好,组长可以利用职务之便带着他一起不用干活。"组长只需要克扣组员的件数,把这些克扣下来的数量归到自己的任务中就行了,克扣的量还能存起来,有时候存得多了就会给跟他关系好的人,比如我。"他说。

但一次工友的事故让他有了离开的想法。林波说,那天下午他本来有点困,但工友在距离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被从天而降的钢板砸成了肉饼。那一瞬间,林波突然无比清醒,脑袋也格外空旷,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之后查明原因是钢索老化,导致上面的重物脱落。林波也因此产生了离开工厂的想法。在存了一些积蓄之后,他到福建做过生意,后来又干起了货运,还谈了女朋友准备结婚。

但疫情来了,他的货运受到影响,今年春节回家又因为结婚的事情与家里发生了矛盾离家出走。林波从家里开了100多公里的车直接来到厂区上班,给自己找个住处。加完油,交完体检费后,林波微信还剩40元钱,"够花了,后面就包吃住了。"他不想去动之前准备结婚的存款。

进工厂的年轻人为何逃离:男人扮“厂妹”招揽工人,工伤不给报销医药费

 

形似大学宿舍的员工宿舍。

进工厂的年轻人为何逃离:男人扮“厂妹”招揽工人,工伤不给报销医药费

 

全自动化生产线上,几乎已经不需要流水线工人。

进工厂的年轻人为何逃离:男人扮“厂妹”招揽工人,工伤不给报销医药费

 

职工宿舍的宣传栏上展示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业余生活。

"老工人"们的选择

与林波不同,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张是"老工人"了。作为一个80后,老张明显跟这些年轻人不同,在入职填电子表格时,足足填了半个小时,因为小程序中上传身份证复印件这个操作,老张退出拍照了好多次。

老张对工作没有太高要求。

他上一家工作的工厂叫翊宝,尽管翊宝在进厂打工的圈子里因为工作强度高而口碑不好,但老张却安安心心在里面干了好几年。老张说自己没什么学历,脚又有点跛,能安安稳稳干就不会折腾换地方:"能给支烟吗?"他突然满脸期待地问我。

在我说自己不抽烟后,老张满脸失望。他烟瘾很大,从医院回宿舍的一路上,他几乎问了所有人要烟抽。而老张被翊宝开除也是因为抽烟。翊宝与京东方一样,厂区除了吸烟室,全部禁止抽烟,厕所也不行。但老张因为烟瘾大,已经被多次罚款了。终于在上个月,一个月内被抓住两次在厕所抽烟后,他收到了辞退通知。

另一个填表遇到问题的"老工人"叫薛峰,他的问题在于不会拼音,只能手写。薛峰其实才满20岁,他自称"老工人"的自信来自丰富的经验。

16岁便出来打工的薛峰,在公路上划过线、在电子厂干过库管,甚至还做过流水线的组长。因为几乎没怎么上过学,无论多累,只要给钱,他什么都愿意干。尽管薛峰不会使用电脑,但说起电脑组装厂哪些岗位是苦差哪些岗位是优差,他如数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