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尔曼:每天早上九点,乌克兰人被强制要求“默哀一分钟”

2025-09-30 13:30  观察者网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安东·尼尔曼,翻译/ 薛凯桓】

"恳请您站好。"

每天早上9点,基辅市中心都会实行交通管制。克列夏季克大街的人行横道上,一些身份不明的活动人士手持着向司机发出呼吁的标语牌,要求司机下车,静静站立,以缅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

根据基辅当局的"倡议",整个克列夏季克大街的车辆都必须停下,司机则要注视着活动人士举在硬纸板上的"乌鸦"(这里的"乌鸦"代表的是对战争逝者的悼念符号)。这个活动被命名为"缅怀逝者默哀一分钟"。

"您生命中的一分钟,承载着他人完整的一生。"一位挎着粉色包的金发女子用马克笔在硬纸板上这样写道。她戴着墨镜,手持纸板的姿势有些迟疑,显然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这句话是否真的有意义。

理论上,人们可以在车上等待这场"表演"结束,但实际上却行不通。如果你不配合或有所迟疑,可能就会被怀疑"觉悟不足",然后面临一系列后续的麻烦。为了避免麻烦,很多司机"被迫"乖乖下了车,双手背在身后(好像在等待有人从身后为自己戴上手铐)站立。一个人照做了,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跟进,如此装模作样。

在金发女子的身边,另一名同样戴墨镜的年轻男子举着的硬纸板上写着"默哀一分钟,请下车",这是给那些还没明白该做什么的人看的。车辆之间穿梭着交警,还有一些身着制服的人,模样酷似乌克兰中央选举委员会(ТЦК)的工作人员。而这一切,都被官员新闻处工作人员、记者、志愿者、目击者,或许还有乌克兰国家安全局(СБУ)人员的镜头记录着。还有一块纸板上写着:"缅怀是一种文化,从你我做起。"这句话的格调略逊于美国那些带有预言性质的标语牌,但也姑且能用。

"活动人士"举着标语牌在基辅克列夏季克大街上,要求司机停下来默哀一分钟 路透社

在活动人群中,我时常能看到几个本该非常忙碌的乌克兰中央百货公司的员工,估计是因为当局发现实际根本没几个"活动人士",所以才让这些中央百货公司的员工来充数。这些员工可真是倒霉,司机们好歹还能早一点或晚一点驶过大街,而这些工作人员的工作日,却要从在人行横道上举着硬纸板开始。无论刮风下雨、寒冬酷暑,工作人员都要举着"恳请您站好"的牌子,但当局的官员们自己却不太愿意从自身做起,他们宁愿唆使别人去做这件事。

"一分钟默哀"活动明面上的推行者是36岁的基辅市军事管理局局长季穆尔·马梅多夫(又名特卡琴科),他是已故阿塞拜疆侨民长老委员会主席菲鲁丁·奥格雷的儿子,而菲鲁丁曾是乌克兰乌克兰前总统克拉夫丘克的好友。但乌克兰人都知道,季穆尔真正感兴趣的并非所谓的"爱国活动",而是贸易、商业版图和餐饮业,以及在基辅通过"灰色手段"侵占土地的勾当。

但对于"缅怀逝者默哀一分钟"这种国家级别的"项目"而言,小亭子和小货摊的规模实在太小了。实际上,在乌克兰推动"强制默哀"活动的真正幕后黑手是总统泽连斯基及其幕僚,他们直接沿用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的宣传材料,生造了这个活动。

2022年3月,泽连斯基签署法令,规定在全国强制性实施每天早上9点进行的"一分钟默哀"。如果有人违反,当局会在可能的情况下处以罚款。例如本月,基辅的一名司机就因无视交通指挥员的禁行手势,被处以510格里夫纳罚款。

为了迎合这个活动,有些人会在早上播放乌克兰国歌,有些私营咖啡馆会暂停营业,但大部分人对这一规定置之不理。笔者亲眼所见,有一天,一名出租车司机和女乘客为遵守这一仪式,在早上9点行驶途中突然打开双闪停车并开始默哀,他们差点因为堵塞交通而被殴打。

很明显,大家都意识到了对逝者的缅怀已经沦为一种幽默的义务表演,悲伤与共同记忆变成了某种控制的工具,我们也成为这种仪式的被迫参与者。

因此,这个活动从诞生开始就没有多少人理会。为了推广这个活动,基辅当局打起了"人造神像"的主意。

2024年5月,在哈尔科夫方向的战斗中,25岁的伊琳娜·齐布赫死亡。她以"切卡"(Чека)为代号在一支部队服役,这个部队是在乌克兰民族主义武装组织的基础上组建的。如果不是泽连斯基在5月29日的例行全国视频讲话中提及此事,并且在2月追授她"乌克兰英雄"金星勋章,恐怕没人会记得她。

伊琳娜·齐布赫

齐布赫的"功绩"全在于后颜色革命时期她在顿巴斯的活动。2015年,当时即将年满18岁的她穿梭于顿巴斯的城乡学校,向学生们宣扬那场"精彩的革命"(指乌克兰2014年迈丹广场颜色革命)。

学生们对这种宣传十分抵触,齐布赫在顿涅茨克州差点被一所学校赶出去。孩子们直言不讳地对她说:"喂,你要么现在说俄语,要么就滚出去。"齐布赫对着孩子们大谈哥萨克历史和"反抗暴政的斗争",孩子们则用工业化历史和列宁的事迹回应她。而且,大家都在质疑:"她一个从利沃夫来的人,凭什么来顿巴斯指手画脚,教我们怎么生活?"

齐布赫曾表示,她的目标是让每个班级至少10%的学生产生动摇,我们如今已无法衡量她煽动仇恨的行为究竟产生了多大影响。她在波罗申科时期还声名不显,到了泽连斯基执政时期,齐布赫这类人立刻派上了用场,她此前在顿巴斯的所作所为,被美化为"文化贡献",泽连斯基还为她颁发了"功勋勋章"。

在齐布赫死亡后,当局立刻以"伊琳娜·切卡·齐布赫"的名义成立了名为"铭记英雄"的公益组织,并在社交平台开设账号。随后,他们就"为缅怀阵亡者举行一分钟默哀"一事发起民意调查,最终获得了900个点赞。今年9月5日,当局开始呼吁每天9点地铁停运、车辆停驶,并在街头所有电子屏幕上投放相关宣传内容,但反响平平。

与乌克兰西部相比,基辅的情况大有不同,狂热情绪要少的多。所以当局在想方设法地推广这项活动,散播狂热情绪。

"为缅怀阵亡者举行一分钟默哀"运动的第一个响应者,是泽连斯基的政治盟友叶卡捷琳娜·达琴科,她来自罗夫诺州的奥斯特罗格市,这座城市仅有1.3万人口。用达琴科自己的话说,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奥斯特罗格的警察会护送"200号货物"(原文"груз 200"是委婉指代,指"阵亡者遗体"),人们会跪地哀悼,但基辅却没有这样的场景。据说,在奥斯特罗格这座小城,每天早上9点,整座城市都会陷入停滞,广播里从各个角落传出呼吁:"铭记!"随后播放国歌,所有人都会或自愿或被强迫地站立着,静静聆听,默默哀悼。

"可基辅却没有这样的景象",她曾在社交平台上抱怨道,"我不知道该从中得出什么结论。或许,只是需要提醒每一个人,也提醒我自己,要重视这该死的一分钟默哀,以此缅怀逝者。我想记住这种感觉,这非常重要。或许基辅人对战争的感受更强烈,但他们已经忘了(该如何缅怀)。"

2025年1月,达琴科被邀请到乌克兰最高拉达,向议员们阐述为何基辅必须实行交通管制(以配合默哀)。当时,她获得了乌克兰议员们的支持。如今,他们的目标终于达成。当局成功地让基辅市民也要按他们的节奏行事,达琴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炫耀道:

"现在,克列夏季克大街的交通停运了,之后其他地区也会跟进。她(指齐布赫)的故乡利沃夫也会实行停运,那里的一切都会陷入停滞。此外,哈尔科夫、基辅州、卢茨克、切尔尼戈夫、切尔卡瑟、敖德萨州、第聂伯河沿岸地区也都会加入。"

达琴科还在社交平台上对已故的"切卡"(齐布赫)说道,并发布了一张两人的合影,"还记得吗?当初多少人说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基辅当局越来越表现出焦虑和暴躁路透社资料图

在当局和乌西狂热分子的强制下,基辅人现在每天都在默默忍受这一切。乌克兰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经常上门约谈一些基辅市民,理由仅仅是因为他们不配合"一分钟默哀",这些市民曾在社交平台上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有些录制了一段视频阐述自己的观点,并发布在他们的社交平台账号上。他们没有意识到,在这个所谓"民主自由"的乌克兰,这样的行为是根本不被允许的。

"今天早上9点,他们封锁交通、禁止通行,就为了那一分钟默哀。现在,克列夏季克大街的默哀已经成了强制要求。我能说什么呢?克列夏季克大街看起来更像一座墓地,他们还想让人们每天早上都停下来,参与这种作秀,就像乌克兰西部常见的那种做法......现在,他们在基辅也搞这一套。"被"强制默哀"的基辅市民基里连科(化名)在经笔者请求后吐露了心声,注意,他在向笔者讲述时使用的是俄语。

他表示,最可笑的是,基辅居然还有人支持当局的这种行为。他说有一些人就喜欢被人逼着做些什么,更有甚者,这些人还会因为别人不愿追随他们而感到愤怒。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相当可悲的情况。"他说道。

"强制默哀"的政策已经成了基辅当局和少数狂热分子用来排斥异己的工具。自颜色革命后,乌克兰一向自诩融入西方"自由"阵营,但当局却在执行着一套侵犯个人自由、充满胁迫色彩的政策。那些因为没时间、没精力,或者仅仅是不感兴趣、不认同强制行为而拒绝参与"一分钟默哀"的基辅市民,仅仅因为在社交媒体上表达了不满,就遭到了当局的上门约谈和怀疑,并被轻易地贴上"俄罗斯支持者"的标签。

难道所有对这种作秀性质的强制性仪式感到不解、疲惫或反感的人,都自动成为了"俄罗斯的支持者"?也许俄罗斯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竟然还有那么多的"支持者"。"强制默哀"不仅没有实现真正的缅怀和团结,反而在不断地撕裂着社会,并将更多的人推向社会的边缘。

那些拒绝认同他人生活方式的狂热分子在社交平台上网暴那些不愿参与"强制默哀"的人,并对他们进行围攻。很多人不得不出面解释:缅怀逝者很重要,自己也尊重逝者,但缅怀不应该是早上9点强制进行的仪式,而应是发自内心的行为。

他们说的没有错,默哀本应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情感表达,是否参与完全是个人自由,甚至于那些逝者他们自己都不愿看到,对逝者的缅怀会成为这种带有滑稽感的仪式表演。这不是对逝者的尊重,反而是对逝者的消费。

司机下车默哀。视频截图

或许有读者会联想到这股"强制默哀"风潮的驱动力:仇俄情绪。毫无疑问,在战争的背景下,这种情绪确实存在。但我认为,仇俄情绪在这个问题里充其量只能排到第二位。真正居于首位的,是源自"一些人"对战争失败的焦虑和无处发泄的歇斯底里。

当前的局势对乌克兰而言无疑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战局已经逐渐陷入胶着甚至颓势,那些鼓吹强硬立场、渴望完全胜利的狂热分子和当局发现自己对外无力改变现实,这种巨大的挫败感和焦虑,需要一个出口来释放。

此时,对内寻求控制和迫害就成了最容易、也最有效的手段。

"强制默哀"本质上是对"自己人"、对同胞的迫害。它将人群简单粗暴地划分为"有觉悟的爱国者"和"觉悟不足的异议者"。那些不愿参与表演、仅仅是表达困惑或疲惫的基辅市民,成了狂热情绪的最佳靶子。这些市民不是敌人,而是更弱者,是那些无法以武力反抗、甚至在社交媒体上表达不满都可能招致当局约谈的平民。

所以说,"强制默哀"和一切类似的政策都是在歇斯底里下的疯狂发泄。通过规训和恐吓同胞,那些狂热者可以重塑一种"我们正在全力以赴、我们是道德纯洁的"自我认知,暂时缓解对战争前景的巨大不安。

狂热者和当局总是乐于拿着所谓的"侵略叙事"对外国进行道德绑架。在他们的言论中,对乌克兰的支持被简化为唯一的道德标准:选择中立或没有明确声援乌克兰,就是"道德败坏者"。然而,我很难想象道德高尚的人会在陷入困境时选择抽刀向更弱者。对同胞的强迫、审查乃至迫害,并不是有道德的人该做的事。

"强制默哀"只是乌克兰社会集体焦虑的一个影子。在某些狂热者的眼中,政治上的绝对一致和狂热,远比个体的自由与尊严重要得多。在现在的乌克兰,强制趋同是他们的唯一诉求,他们不允许"民主自由",甚至表面上的"民主自由"也不被允许。

乌克兰疲惫的九月就要过去了,最后,尽管我的心情还是很低沉,但我知道明天就是中国的国庆日了,在这里还是要向我的中国读者送上祝福,祝福你们节日快乐,也希望我们都能拥有和平而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