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卖掉房子,以一己之力,为中国老建筑拍下珍贵影像
中国第一代独立导演雎安奇,
从2019年开始,
着手拍摄关于中国建筑遗产的纪录片,
计划分为《楼》《厂》《乡》三部曲。
像这样的系列纪录片,是迄今为止全球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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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楼》聚焦城市的建筑遗产如何更新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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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厂》聚焦工业遗产,在后期制作中
23岁那年,
雎安奇拍下了神作《北京的风很大》,
被誉为中国实验电影的里程碑之作。
到了44岁,这个实打实的建筑小白,
发现"我国古建影像资料竟然是个空白",
于是发下心愿,要去填补它。
因为找不到投资,
雎安奇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持续拍摄了近60个中国建筑遗产,
展现它们在今天如何被更新、活化,
比如智珠寺、劝业场,上生新所、冷湖石油基地、永定土楼……
并探访了85位建筑师和学者,
他们中有刘家琨、马岩松、黄印武、青山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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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乡》聚焦乡村建筑遗产,仍在拍摄中
目前已经完成的第一部《楼》,
去年底入围海南国际电影节。
发稿的时候,雎安奇还在安徽翻山越岭地拍摄,
"没钱,没关系。
有的时候不是一个钱,就是能说明一切的,
就是勇敢去做,做目前力所能及的事。"
以下是雎安奇的自述:
自述:雎安奇
撰文:洪冰蟾
责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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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安奇在北京智珠寺
拍这个系列纪录片的决心,是在2019年立下的。
我们经历了很多种保护古建筑的理念。以前是破坏性的拆除,后来奉行把老房子修一修,然后锁起来完事,再到今天,其实有了一个新的命题,就是该如何活化建筑遗产,把它利用起来,让它们重新活过来。
所以《楼》《厂》《乡》,有一个统一的主题,就是古建筑的活化,那么它们分别是城市、工业和乡村的建筑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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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安奇(左二)在拍摄中
要说缘起,大概是10年前,我在瑞士的影院里看到一部,关于日本建筑如何影响全球建筑的纪录片。很震撼,因为2009年左右我们还处在大拆大建的过程中。我就暗自发下一个愿,有朝一日我要拍一部中国老建筑的影片。
自此之后,我就持续地关注这些老建筑的命运,10年里也一直在找钱,希望有人来支持我,最后发现可能性非常小。拍一个耗时耗力,乍一看没什么商业价值的电影,非常痴心妄想。
但我一直有在行动。最开始,我们去找了住建和相关的研究部门,希望能找到一些老建筑的影像资料,没想到都是平面图纸,动态的影像几乎没有。
如今都可以用手机拍电影了,却在这里形成了巨大的真空。我想这不是一个设备的问题了,还是关乎一个观念,以及一个行动者。既然影像是我的特长,我就下了决心去做这件事,就是2019年。
我完全是个外行人,关于建筑的形制和历史,还有政策的解读,只能东奔西跑地去找、去问,边拍摄边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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雎安奇探访了中国当代最负盛名的建筑师和学者
想要做一个系统性的梳理,这个工作量,其实远远超过了个人所能完成的极限,实际上来说是一个国家的工作。
原本我的企图心是把建筑拍得美轮美奂,用一种垂涎欲滴的方式来呈现美。然而现实是,这种拍摄依仗强大的人力和物力,我做不到。
于是我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去做,不用去想象明天会比今天的条件更好,现有的条件,就是把它的文献意义呈现出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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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劝业场,始建于1905年
第一部《楼》里面选取的拍摄对象,是跨越百年,在"城市历史建筑"名录上有代表性的活化保护案例,比如北京的智珠寺、中法大学、劝业场、胡同里的建筑,广州的侨商楼,和上海的上生新所等,它们都是"暴露在大街上的国宝"。
清华大学的建筑学者周榕跟我说:"中国城市化的起点,就是大量地处理老建筑。它是我们的家底,也是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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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智珠寺改造前,始建于1756年
智珠寺始建于600多年前,曾经是一座皇家的寺庙,建国后又变成工厂,到最后是一个废弃的状态。
比利时人温守诺先生和林凡先生接手的时候,这里被认为是老北京最破败的寺庙。他们花了5年时间,用自有的资金,活化它,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这也是北京的第一座。
这种活化从一开始就带有非常先进的观念,既修旧如旧,保留每个历史时期的痕迹,又开发了这个空间现代化的功能。
2015年的时候,智珠寺的活化受到了很多争议,怎么能在老建筑里面开餐厅、咖啡馆和画廊呢?
老建筑就像一个老年人的身体,不是吃一把药就变成年轻人了,它需要持续的、每天的呵护。那这些呵护的钱从哪里来?智珠寺提供了一个样本,利用餐厅的盈余,留有一批古建人员不断做修缮。
建筑师青山周平有一个类似的说法:"如果只是保留外观,越来越没有人去使用,这个城市有可能很漂亮,但是变成一座没有生活的博物馆。"让老建筑得以自己生长,这就是活化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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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的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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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独特景观,在胡同里望见白塔
这样的案例还有很多。
比如我们还在北京遇到一位声音艺术家秦思源。他的太外祖父是清朝最后一任北京市长。秦思源在外表看起来完全是个外国人了,他是一个中英混血,其实挺有意思的,这也是一种民族之间的更新了。
他从英国回到北京后,在曾经的祖宅里,建了一座声音博物馆,收集北京正在消失的市井声音,比如叫卖声、鸽子哨,把他的家庭史融入了建筑更新的进程。
我想建筑总归是为人而造,下一代在里面看到上一代的精神,然后活出自己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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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侨商楼,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
我每次置身其中,就感觉老建筑是一种文明的全息投影,它是能成为过去和现实的桥梁的。建筑师刘家琨说:"一个地方的建筑,其实就是那一段时期社会综合状态的写照。"而马岩松的看法是:"老房子绝对不是一种材料,它是一种思想,会一直影响到我们。"
广州有一栋老楼叫侨商楼。它是2014年广州第一批挂牌的历史建筑,是上个世纪20年代的归国华侨盖的,有岭南地区特有的风格,中西合璧的住家骑楼式建筑。
原住民和他们的后代几十年前就搬离了,楼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在台风过后坍塌了一部分,甚至树都长出来了。
一部分老广很坚定地希望建筑完全修旧如旧,回到原本的样子,一部分希望开辟出新公共用途的区域。两种观点的碰撞,让改建的过程充满了争议。出于好奇,我们决定长期跟踪它,不定期地去拍,架设了一台长期拍摄的机器,可以随时在手机上看到建设进度。
侨商楼修葺完毕后,一部分开辟成艺术空间。我们去侨商楼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先生,就是侨商的后代,他看到儿时的"鬼屋"变得这样热闹,感慨这个楼承载了太多侨商的回忆,"落叶归根的地方又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