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观察者网 李泽西】
近日，牛津大学发布一则研究报告，显示从1973年到2018年，全球53个国家的男性精子数量平均下降了62%，该趋势在2000年后甚至可能在加剧，现为每毫升4900万个，接近"生育能力拐点"的每毫升4000万至5000万个。此前，学术界已在西方人口中发现该趋势，而这次报告确认亚非拉男性面临同样的问题。这一结论引起了全球各大媒体和舆论的广泛关注，有些人甚至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担忧。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男科主任王瑞近日接受观察者网专访。他从事泌尿男科临床工作二十余年，在中西医结合治疗男性不育（男性少精症、弱精症、不液化、无精症等）、前列腺炎、性功能障碍（阳蒌、早泄）等方面取得显著成绩。他分享了自己对于这一研究结果的看法，男性性功能下降的原因，以及男人可以如何"力挽狂澜"。
以下为采访实录。
观察者网：王主任，这个报告显然引起了全球各地男性的担忧。人们应该如何理解其结论？
王瑞：很早就有人提出人类精子数近年下降的问题，此事在学术界还稍有争议。此前2018年就出过一个精子数量下降的报告，是拿现在和100年前对比，但数据质量存在疑问。它计算100年前精子数据时，没有亚洲和非洲的样本，只用了欧洲和美国的样本，现在的数据却是全球平均。欧美地区的人睾丸普遍比较大，精子数比较多，跟亚非拉人口数据平均后出现下降，也是正常的。
进一步调查发现，确实有许多国家的精子数在下降，例如欧洲一些国家男性的精子数量在下降。但是也有其他研究显示精子数稍微高一些，例如荷兰男性的精子数在最近50年是略有增加。
我作为一个男科大夫，每天门诊大概有1/3的病人是男性不育。据我个人临床30年的经验看，精子数的变化相对比较小，最大的变化是精子的活力降低、DNA碎片率增高，改变幅度远高于精子数的降幅，同样对男性生育影响很大。我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精子质量，即活力、DNA碎片率和正常精子形态下降。
DNA链发生断裂的精子，是更大的问题之一
虽然亚洲等地精子数量减少问题仍不能确定，但是作为一个男科的医生，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高度警惕。对精子数量较少、质量较差的人群来说，尽量还是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减少污染物的接触。如果有影响生育的疾病，应尽早治疗。目前的科学技术还是很发达的，我们有办法让不孕不育的人也能够顺利地获得自己的后代。
观察者网：哪种污染对男性性功能的影响最大？
王瑞：就影响生子功能的污染而言，重金属、高温和射线是人类接触最多的，也是影响最大的。现在网络比较发达，到处是各种公司的通讯天线，这带有一定的辐射。同时，年轻人等群体喜欢长时间玩手机和使用电脑，这全是辐射。很多学者已经证实，连着两个小时以上的手机和电脑辐射，对睾丸的生精功能都有明确的影响。相关流行病学调查可见于比如《坎贝尔泌尿外科》中（编者注：这一结论具有一定争议性。有学者指出，相关调查参与者通常选自生育诊所，可能带来选择偏差。2016年哈佛大学的调查就发现手机使用与精子数量没有关联）。
污染物还包括合成污染物（多氯联苯、二恶英、双酚 A (BPA)和邻苯二甲酸盐等） 、杀虫剂（有机磷和有机氯等）和有毒金属。这些都是通过母体转移、营养来源、其他环境污染和职业暴露获得的，我们称之为EDC（内分泌干扰素）。过多暴露对男性生殖系统和生育能力有负面影响，主要包括雌激素途径调节和睾酮途径调节，精子形成和甾体生成不良。最丰富的环境雌激素污染源来自塑料。近几十年来，精子参数的下降至少部分归因于环境中的外源性雌激素。
塑料垃圾渗透到自然界，反噬人类
一个比较广为人知的EDC是二恶英，可能产生尿道下裂、隐睾、睾丸癌、精液质量差以及对前列腺的负面影响。产生二恶英的主要来源是城市或医疗垃圾焚烧、金属冶炼提纯或杀虫剂的生产。二恶英是一种高度持久性的亲脂性污染物，在环境中很难降解，它们在食物链中富集，最终会通过鱼类、肉类或蛋类被人类吸收。
环境中的种种现象，对生育的影响都是通过时间的积累。发达国家更早接触这些污染源，因此生育上受的影响应该更大。不过，目前我还没看到这方面的比较研究。
对于如何抗击污染影响，目前还没有大突破。这些化工产品和人类生活息息相关，一时半会儿是取消不了的。但是我们很多学者和临床工作者都在进行动物实验和临床研究。目前发现，维生素类，包括蔬菜中的维生素和药品维生素，以及抗氧化剂，像硫辛酸、叶酸等产品都可以降低污染副作用对男人生育的影响。另外，中医的许多药物具有活液化瘀，补肾活血的功能，改善男性生育功能的作用，在临床得到广泛的推广和应用。
观察者网：对于精子数量较少，或者性功能有障碍的人，一般如何才能有正常的家庭和性生活？
王瑞：我们一般把不育界定为婚后一年正常的夫妻生活仍然没有导致怀孕。如果发现确实是男方原因，精子数少、活力低等引起的情况，还是尽早到医院就诊，因为我们还是很多办法能够提高男性的生育功能。
对于先天问题，比如染色体和基因异常导致发育不良，需要父母从小就要用心观察小男孩的外生殖器，比如睾丸的大小，尽早发现尽早治疗可以使睾丸接近正常人。治疗包括药物治疗和打针治疗。最重要的打针治疗是注射一种激素，HCG（绒促素）和 HMG（尿促素），对青春期以后的男青年都可以用，每周两、三次注射。副作用少见，而且是一过性的，比如在用药过程中，有人会感到乳房增大，但停药之后很快就过去了。
实在不行，可以尝试人工授精。就男方问题，试管婴儿目前的应用主要针对重度少精症和一部分无精症患者。
人工授精，可以解决大多数不孕不育问题
观察者网：您提到锻炼，哪些锻炼或者做法，可以提高生育率？
王瑞：如果没有特殊的疾病，任何有氧锻炼，只要提高身体的素质，提高身体的机能，对生育都有帮助。我们曾经做过一个实验，男性站立两个小时和走路两个小时后，站立的男性睾丸的温度相对高半度；睾丸喜欢低温的环境，如果睾丸温度升高半度，就可能对精子生成有一定影响。
同时，如果有颈椎静脉曲张、前列腺炎、精囊腺炎等特殊疾病，这种锻炼都要稍微注意一点。有颈椎静脉曲张的人要尽量避免长时间的走路跑步，这时候应该进行游泳等锻炼。有严重前列腺炎、精囊腺炎的患者，要避免久坐，但也不能骑自行车，可以多站立、平缓地游泳等。
MBI（身心干预），包括瑜伽、冥想、太极、气功、 生物反馈、渐进式肌肉放松、意象引导、催眠和深呼吸练习也有显著益处。瑜伽练习被认为可以增强柔韧性、肌肉力量、耐力和持久力，改善呼吸和心血管功能，减少压力、焦虑、抑郁和慢性疼痛，加速从成瘾中恢复，改善睡眠模式，提高整体幸福感和生活质量。MBI作为身心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改善整体健康，对男性不育有显著的有益作用。
观察者网：此外，有研究显示西方中年男子的阳痿率已超50%，年轻男性中阳痿率也在上升。这个问题在中国有多严重？与精子数量下降，有没有直接关联？
王瑞：关于男性性功能下降这个题目，在国内也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人群调查，得出中国的阳痿程度比西方国家还稍微要严重、明显一些，发生率比50%多还要略高一些。但是生育和性功能都是非常隐秘的话题，大多数男性不愿意承认，即使有病也不愿意就诊。同时，我们国家很多人所关注的还是温饱问题，将性功能对自己的影响放到次要地位，很难能来到医院就诊。
来我们医院看性功能问题的往往是18岁到35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面临着生育和家庭稳定问题，不得不来看。超过40岁的人，即使有这些问题，他们往往也不就诊，但实际上在这个群体中性障碍发生率更高。
关于性功能障碍的发病原因，先天因素显然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后天因素。最常见的，首先是不良的生活习惯，比如长期吸烟、酗酒，过量的咖啡，吸毒以及熬夜，对性功能都有影响。
抽烟酗酒，有损男性性功能
第二，就是不良的情绪，由于现在生活节奏加快，工作压力过大，所以焦虑、抑郁、紧张这种情绪伴随着很多人。我们往往会对性功能障碍的患者进行焦虑和抑郁的测评，可以发现1/3以上的患者都有明显的抑郁和焦虑症状，这是对性能力有很大的影响。
此外，有一些常见的疾病，比如糖尿病、高血压、血脂高等等，会直接影响血管的流畅性，影响阴茎的勃起功能，导致性能力下降。
我们国家男性不育比例大概在15%左右，单纯男方的因素占这15%中的35%到45%。
观察者网：随着互联网越来越发达，网上泛滥的色情内容，对男性性功能下降有没有影响？
王瑞：网络上色情内容对于性能力的影响目前总的来说是弊大于利。我们门诊经常见到一些16至18岁的男青年，来看性功能障碍，很多人坦白说是看黄色视频太多，往往同时进行手淫。一方面黄色视频的刺激使大脑皮层的兴奋度减弱，性欲下降，同时长期的手淫可能导致阴茎本身的损伤，引起性功能障碍。
不过，对于一些性致缺乏或中年以后性欲稍微下降的人，黄色内容可能会有一定的好处，但是这也讲究个度，应适可而止。
观察者网：去年比利时一则初步研究显示，感染新冠后的一个月内，男性精子数量下降37%，一些其他男性性功能受的影响更大。这个结果是个个例，还是说学术界现已有确认的认识？其他病毒有没有类似的影响？
王瑞：关于新冠对于男性生殖生育的影响，国内也没多少直接的报道。不过，凡是有发热症状，以及白细胞增高对精子数和精子质量的影响是肯定的。任何人，无论是新冠，还是流感，还是一般的感冒，只要存在着炎症和发热，精子质量确实会下降，这是肯定的。
但这是不是长期的影响？目前来看，一般发热和感冒在三个月之内有影响，之后绝大多数人都能恢复正常，期间对于性功能影响也是因为炎症，发热，体内氧化还原的不平衡导致氧化应激，使得血管内皮细胞的供给下降，影响身体多功能，包括性欲。但是，这都是暂时的，随着病情的好转都能恢复。
关于病毒对生育的影响，不得不提腮腺炎病毒，就是每个男孩和女孩在青春期前都会得的病毒，这个对男性的生育有明显的影响。我们看到好多男性不育都是因为青春期前或青春期后得了腮腺炎，尤其是青春期后再得腮腺炎，会导致睾丸萎缩，引起少、弱、甚至无精症。
腮腺炎病毒（图源：CDC）
观察者网：国外有些质疑新冠疫苗的人称其对男性功能的影响类似新冠本身，甚至更严重。对于这样的说法，您怎么看？抛开新冠疫苗，现代人使用的药物越来越多，潜在副作用也应该在递增，这是否与男性精子数量减少有关？
王瑞：从机制上来说，多数疫苗通过注射减毒的病毒，在体内引起免疫反应，产生抗体而发挥作用。因此，这还是一次感染，只不过感染轻微一点。有的人可能稍有不舒服，头痛头晕，甚至咳嗽发热。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无论对生育功能还是性功能暂时都有影响。但这个影响比真正得病就要小得多了，而且也都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很快恢复正常。
但是不要忘了，人是社会的人，有的人对疫苗有不接受的心理。这带来的焦虑、抑郁等精神状况同样会引起性功能障碍，在部分人身上尤为明显，可能会带来较长时间的性功能障碍。
目前，随着社会的发展，个人药物越来越多，很多药物对性功能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我们最常见的药物，比如治疗高血压、精神障碍、焦虑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以及一些化疗药物，这些都会对生育性功能有明显的影响。
大多数抗高血压药物可通过引起性功能障碍，间接影响男性的生育能力：普萘洛尔可能抑制精子活力；钙通道阻滞剂则会降低精子浓度、活力和顶体反应，抑制精卵结合，从而阻止卵子充分受精。
许多利尿药的影响更为广泛，比如氢氯噻嗪降低阴茎血流，并与性欲和勃起功能丧失有关；螺内酯具有抗雄激素活性，可引起阳痿，降低性欲，降低精子浓度和活力。
精神药物会影响男性的性生活，尤其是性欲，勃起和射精功能。5- 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治疗会增加催乳素分泌，持续使用会引起阳痿，部分药物可能造成不同程度的射精功能障碍。近期研究显示，长期使用 SSRI 会增加精子DNA的断裂可能性。单氨基氧化酶抑制剂可能引起不射精；三环类抗抑郁药与精子活力降低、精液量减少、性欲降低和阳痿有关。
不过，要强调的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用药比不用药好，用药的副作用不及症状本身产生的影响。但为了降低风险，用药的过程中还是要尽量缩小剂量、缩短疗程，影响可能会小一点。有些药物就是一过性的，随着药物的停用，性功能还是能全面恢复的。
观察者网：中医和西医所用的药物，影响有什么区别？
王瑞：我前面罗列的那些西医药物对性功能和生育功能影响比较大，应该得到关注。关于中药对生育和性功能的影响，相对来说比较小，相对温和一点，因为中医中药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同样的中药和西药相比，中药看似一大碗，但真正的药物剂量还不足1毫克。因此，中药对性功能和生育影响一般很小。
但有些中药的影响还是比较明确的，如七叶一枝花和黄柏，但主要是因为辩征不恰当引起的，比如一个阴虚火旺的病人继续用壮阳药，导致阴虚火旺更重，反而引起性功能障碍。所以这存在用药是否恰当的问题。
观察者网：据您所知，女性中有没有出现类似程度的性功能问题？
王瑞：女性不孕不育并没有显著的上升，不过发生的原因本身就更多，发病率也更高，因为女性的卵巢、输卵管、子宫和阴道处于半开放的状态，受外界微生物损伤的可能性更高。
女性性功能障碍普遍更为隐蔽，我们在门诊中碰到的也很少。但是美国50年代的《金赛报告》发现，女性性功能障碍发生率也不低，尽管没有男性那么高，只不过中国的女性很少来医院表达。女性要满足、迎合男人，做一些动作和表情就行了，所以更为隐蔽。
女性性功能障碍普遍更为隐蔽（图源：wavebreakmedia-micro）
最大的问题就是男女的性生活、性兴奋程度差别太大。根据国内大规模的调查，男性从性兴奋开始到射精平均才7分钟，而女性从性兴奋到高潮的时间是13分钟，所以出现严重的不匹配。许多男人有性功能障碍，而女性得不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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