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进入了本文的主题:事实与话语。事实是一回事,话语是另一回事,事实不能用来统治,话语却是统治的重要工具。人对世事的感知来自话语,而非来自事实。
法国媒体报不报看病难的问题?报,但不会像中国电视台这样报。事实不可回避,但话语却不必跪在事实面前,它有的是技巧和手腕让自己作主子。如果掌握话语的人有主人意识,他就会意识到在暴露问题的同时,应避免让画面(与国家、与城市、与医院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不堪入目,暴露问题与献丑之间只隔着掌握话语的人的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可以阻止掌握话语权的人只把自己当成看客,因为做看客是人的天性,看客与窥癖者之间只有微妙的一线之隔,这细若游丝的界限,小小的本能可一越而过。没有自我意识的话语,统治就是虚话,掌控者连自己的角色都难以把握。
区分事实与话语并不是撒谎骗人、逃避现实,而是看事实以什么视角及如何诠释事实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事实与话语谁主谁仆。
比如,法国电视台绝不会被允许进入医院像中国电视台那样几乎无限制地拍摄,如果是一家法国专科医院,首先它根本不会让病人像进百货店似地大量无序地涌入,更不会允许他们睡在医院地上!不管以什么理由。尊严首先来自一个人的耻辱感,其次才是客观环境和条件。你如果只有自利自便的本能,什么样的环境和条件足以让你拥有尊严呢?其次即便记者抢拍或偷拍到了,电视台剪辑也不会让类似中国电视台拍到的那些画面放出来,因为暴露问题不等于晒家丑,这涉及到医院的形象,甚至城市和国家的形象。
画面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它甚至能远远超出制作者的意志,进行另类叙述,不慎用,它传递的东西非制作者能左右。
如果法国电视记者也像中国记者那样,把镜头架在急诊室的等候大厅甚至走廊里,毫无耻辱感(自己没有也不考虑被拍的人)地拍下因长久等待、因拥护、因病痛、因失望而暴露无遗的不雅表情和失态举止(想想那些躺在急诊室走廊的担架上数小时没人理的老人们),那么法国公共医疗存在的问题从整体来说就不是被暴露而是事实上被夸大和被丑化了。因为透过这样的画面,人们感知的已经不是事实本身,而是负面话语,如此话语在没有自我意识的人手里就像脱缰的马,一路践踏。
由此看来,中国人被深深锁定的那条精神轨道,是由话语经营的,这里面又分两部分:西人和他们在中国挑中的卒子有意经营的部分和中国大多数媒体无意识地推波助澜的部分。
上面这个例子就属于无意识地推波助澜,我们看到,事实是一回事,如何经营话语是另一回事,而话语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事实本身。在当今世界,新闻话语早已超出“记录发生了什么”这一功能,而是文明战场的武器——你意识得到,它就为你服务;意识不到,它就成为打击你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