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世时,虽也知曹寅频繁挪用库银接驾、馈赠,但他并未严厉追责。
只是偶尔在奏折上写下几句:"小心""节用""速补亏空"。
可曹寅终究力有不逮,他死前在扬州细数账目,亏空库银二十三万两,叹息不已。
可惜天不假年,曹寅撒手人寰时,补亏无望,留下烂摊子给了下一任,曹颙。
曹颙年仅二十七岁就继任江宁织造,却英年早逝。
他没有子嗣,曹家这条"嫡支"眼看要断,康熙出于对旧臣的怀念,破例允许曹寅的侄子曹頫"过继承嗣",继续执掌江宁织造大权。
此时的曹頫,年轻有为,野心勃勃,他本该稳扎稳打,逐步补齐曹家亏空。
但从康熙到雍正,朝堂风向陡变,失去康熙庇护的曹家,根底渐渐干枯。
曹頫虽有心还债,但家中早已"负债累累"。
每年进贡缎匹,所费不赀;每逢节庆,照旧要给皇宫进献珍品;连京中王公大臣、内务府上层,也要时不时打点。
这些费用,加上历代积欠的亏空,像一只吸血的猛兽,将曹家的财富吞噬殆尽。
更可叹的是,曹家的身份使他们无法"脱贫"。
他们不能像普通官员一样减少花销、申请免税,他们是"皇恩之家",须时时维持那份看似风光的"体面"。
这份体面,像一副枷锁,把曹頫绑在空洞的豪门表象上,一边维持门楣,一边苦苦举债。
当雍正登基,朝廷财政告急,雍正一纸令下,要求历代亏空官员三年之内补足欠银,曹家这头猛兽终于被推向了深渊。
曹頫尝试举债还款,甚至变卖田产,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雍正虽一度网开一面,屡次宽限,实则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名正言顺"整肃曹家的机会。
曹家,从曹玺到曹頫,四代织造,历经半世纪的权贵荣光。
可这荣光的背后,是无休止的亏空、沉重的"感恩债"、以及一朝风变便身败名裂的残酷命运。
荣光如锦,绣在风中,终究不能抵挡皇权的寒刀。
暗移家产
京南崇文门外的一间官署牢房中,曹頫枷锁加身,眉眼阴沉,审讯还未结案,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这次凶多吉少。
于是,在风声最紧的夜里,曹頫私下命人传信回南京。
信上只有寥寥数句,但字字如铁钉,"尽快,悄无声息,转移值钱之物。"
他不敢留字迹,更不敢让内府探知蛛丝马迹。
若能保下一部分田契当票、珠宝器皿,也许还能为族中老幼留下一线活路。
可他终究低估了雍正。
雍正是一位擅长"心术"的帝王,对人性贪婪、心理变化,洞察入微。
对曹家的宽容,不过是等待时机的铺垫。
因此,从曹頫被捕的第一天起,京城的内务府暗探、江南的钦差使者、各驿道的密眼,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曹頫的密令不过传出三日,就被转交到了紫禁城内。
这一次,雍正彻底撕下了那层"体恤旧臣"的面具。
更语带痛心地咆哮:"朕以仁政待之,屡施宽典,望其悔改,不料其阳奉阴违,尚妄图欺朕耳目!此等败类,不惩不足以儆效尤!"
天未亮,金榜高悬,谕令江南总督范时绎即刻查封曹家全部家产,限三日内彻底抄没,若有藏匿、遗漏,连坐地方主官。
曹家仆从、账目、仓库,一应被封,银库被撬,地契被翻,连箱底的绸缎也被逐一检查。
而这一切,都在雍正的预料之中。
他需要的,不止是抄家,更是一个"姿态",对天下官员的警示,曹家正是那个被选中的"祭旗者"。
清单在手
查封的清单条目,终于在十日之后呈送入京--
房产十三处,合计四百八十三间;地皮八处,总计十九顷零六十七亩;家丁婢女,总人数为一百一十四口;零星家什包括桌椅床杌、旧衣物及碎银若干;当票百余张;外债账目中,欠银三万二千余两。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隋赫德低头将这些数字汇总誊写,心头也难免泛起狐疑。
他曾听闻曹家是江南巨富之首,经营丝绸布匹近六十年之久,又承接南巡接驾、宴请八方王公大臣,理应金银满仓、仓廪如山,怎会仅余这点"粗茶淡饭"?
御书房内,雍正合上折子,久久无语,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心越凉。
"朕让人查封一个富贵数十年的家族,竟只得这些残羹冷炙?"
雍正怒火翻涌,却不便发作。
他不是不明白这背后的道理,江宁织造之职固然是肥缺,但曹家多年为皇帝南巡铺张接驾、馈赠官员、上下打点,所花银两远超所获,亏空早已成无底深潭。
康熙年间的"纵容与亲厚",虽保全了曹家门面,却掏空了其实质根基。
更何况,在雍正登基之初,他便下达追缴亏空令,曹頫本就一贫如洗,如今再查,也不过是"翻旧衣找新洞"罢了。
但这口气,雍正咽不下。
他本想以此案为刀,斩断前朝遗毒,震慑天下贪腐。
可一刀下去,不仅没见油花,反被寒气所噎。
更令他气愤的是,满朝文武竟私下窃窃私语,质疑抄家结果是否"被人为稀释"、"暗中转移"。
连亲手执行任务的隋赫德,也在奏折中吞吐其辞,表示"抄家结果与预期不符,但实属无可再挖"。
于是,雍正干脆将曹家的房产与仆役直接赏赐予隋赫德,并令其负责"后续追偿",意在"你既接了他的位子,那就替他补这份账"。
这一手,既是打压隋赫德借势抬头的锐气,也是让他亲身体验这"权贵遗产"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真正的曹家,此刻已经彻底沦落。
雍正最终网开一面,特许曹寅遗孀及曹家老小北迁,十三岁的曹雪芹随祖母、母亲等人北上。
他不知,自己此去,将从"金粉少年"走向"寒窗冷客",也不知,多年之后,那座新居蒜市口的老屋,将成为他创作《红楼梦》的最初原点。
这并非一件褂子的错,而是历史的宿命,是荣光与权势的自我消耗,是一个家族站得太高,摔得太重的代价。
至此,曹家,真正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