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导演谈张颂文拍狂飙:他对角色有巨大欲望,鼓励演员二度创作(3)

2023-02-02 11:28     是个人物

很长时间里,我一边和他们聊前两个单元,一边写第三个单元,当时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开始常态化扫黑除恶,所以我们的一些设定就要推翻重新设计,同时还得跟制片人对执法尺度什么的,比如指导组下来有一个既定的工作程序,这时候这些程序跟商业性、戏剧性之间的平衡也挺费劲的,有些东西不能逾越的。要给制作部门讲清楚,也要给演员讲清楚,每天在不同时空里头穿梭。我只要压力一大,感觉新陈代谢就停滞了,那段时间胖得跟熊一样。

高叶饰演「大嫂」陈书婷

不仅如此,人物的塑造也有一些客观的限制。因为故事本身讲的是扫黑除恶常态化、政法教育整顿倒查20年,既然要讲法治和人情社会之间的冲突,作为故事核心的主人公,代表的是正面形象,必须得塑造一个道德上没有瑕疵的、完美无瑕的人,要不然没办法,游离在灰色地带的东西更多的话,挺麻烦的。而且安欣更像一个殉道者,但大家对于这样的「献祭」有时好像不太理解,大家对按照人情社会规则活的人更共情一些。所以塑造起来其实挺艰难的。

这个戏始终在一种不稳定、不确定、偶然性里头拍,特别累。

到第三部分,因为没地儿去,所有景进不了,为了赶时间进度,好多戏都改成了车戏,来来来,所有话车里说,俩人坐在车里叨叨叨叨,没辙,真没辙,要不然拍不完。

如果全搭景的话,超支已经超得一塌糊涂了,所以只能赶紧拍完赶紧回来。当时中山发现疑似,然后就封闭管理了,我们正拍高启强家呢,怎么办啊,颂文说,老徐没问题,晚上可以不睡觉。那次连拍了20多个小时,把高启强家后面所有戏全拍完了。

所以我觉得这部戏最大的遗憾可能就在于第三单元比较仓促,只拍了20多天,如果能像一单元和二单元那么从容,去打磨每一场戏的话,可能还会更精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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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最开始,他们给我打电话,说要拍一部扫黑除恶的作品,《狂飙》这个名字就已经出现在我心里了。我一直想拍这样一部作品。

我自个儿还是想做一个偏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感觉到这个岁数我就应该这么拍了,就像之前总说的,遵循古典三幕剧的结构,在里面囊括所有的戏剧冲突、人物关系和人世变迁。甚至我觉得是有点老派的东西。演员年龄都是偏大的,认认真真演,从画幅到场景没有掉链子,每个环节都比较精细化。我看三联有一篇文章写:《狂飙》在很多方面更贴近以前的警匪剧,换句话说,《狂飙》是把较为成熟的警匪类型剧的优点和扫黑除恶的内容结合到了一起。我觉得自己被GET到了。

我刚入行的时候,涉案剧其实有过一个高峰,《黑冰》《黑洞》《征服》等很多优秀作品都是那一时期的。但因为一些原因,后来这个题材慢慢冷淡了。

大概2014年、2015年之后吧,整个影视行业开始被流量经济冲击。被流量化,生产都按一种定制产品的方式,有点快餐化,产品生产出来也比较统一化。大家开始被流量经济压着,包括整个平台的作品大量的同质化,包括定制的标准和要求都是同质化的。

原来我们在人情社会里头,大家还有个面儿,现在完全没有,资本时代来了以后,大家越来越现实,没有任何掩饰,特别直接。成了,资本就加持,做什么都是对的;不成,资本瞬间撤,做什么都错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可能以前有人会觉得,相比于演员的被动,导演是有一定掌控权的。事实上,互联网时代我们跟演员一样,是被选择的。为什么我一直坚持原创,坚持编导合一,就是觉得我必须深度创作,不然我只是大机器厂一个零件,然后资本一定会让我在一个同类型里往死了拍(笑),直到榨干然后换下一个,我实在不想要这样的一个状态。你想通过三幕式,讲一个20年里警匪对抗的故事,整个创作环境不会允许你做这样一个深度、厚度的东西,想要拍这样的戏,你只能自己干(笑)。

导演徐纪周 受访者供图

我2001年毕业,2005年独立导第一个长剧,中间三四年吧,把自己关起来,在家吭哧吭哧写剧本,还行,拉开时间维度看的话,受的罪算很少了。

但这些年,其实也经历过一些很压抑的时刻。影响最大的一次,从买来版权,然后一直等一直等,到几年后才拍成,拍完又说不让过,折磨死我了,最后改改改,改得我魂没了。就感觉舌头让人攥住了,想说的也没说出来,播了被一通骂,特别难受,又有点蒙,就感觉,要么摆烂算了,瞎拍吧。缓了这么多年,才慢慢把自己洗过来。

有人跟我说多拍拍老人,也有人跟我说多写写谈恋爱……观众的喜好,资本的喜好,会一直困扰你,每时每刻都在选择,后面我拍哪个?哪个能中啊?也会绕弯子,也会有潮起潮落。努力压抑自己个性,哄着别人高兴,压压压,到最后离预期特别远。

后来意识到,要解决那些困扰,根上还是忠于内心,要看你自个儿最想表达的、最有欲望的。如果没有饥饿感,光是给点钱,捏着脖子也干不下去。还是按自个儿的节奏,忠于自个儿的内心去拍,这样的话,就算项目有风险也输得起。就算败了我也认。

我还是挺执拗的一个人,这种性格对我自身也是个保护吧,能屏蔽掉外界的一些诱惑。大概从2005年开始吧,我基本上一年一个,自个儿编自个儿导,到现在不到20年,没断过,始终在这个节奏里头。到《狂飙》,我感觉自己那种文艺青年的拧巴劲儿回来了。

这次有这么个机会,我把一些传统的手艺又都拿回来了,算是老派的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风格和手法的回归吧,观众能这么喜欢我们挺开心的,说明传统的创作方式还是有其魅力的。

我觉得我无比幸运,在创作的黄金期,可以完成这样一部作品,而且能把市场、时代诉求和我的个人表达放在一块儿,作为导演是非常非常幸运的,这个人生阶段没有辜负,真的真的。

《狂飙》拍摄现场 受访者供图

后面(新的)剧本我已经在写了,一定是我特别想做的一个新的东西。但我得让我自个再洗洗。现在这时候拍的话,会失去判断力的。我会有问题,团队会有问题,演员也会有问题,大家不是在一个冷静清醒的状态之下,这时候干活很危险。

外界对你的期待值会特别高,演员的期待值也会不一样,团队如果用原来的团队,他们的状态也会不一样,所有这些人的心境会造成一个场,很多东西会失衡,这个戏很容易走偏。电影人老说,每一次我们做一个戏,都是从零到一,但下一次的话,不是从一变成二、三,而是又一个从零到一,所以得让自个儿归位,才能拍。

去年我读到你们杂志的一篇稿子,特别感动,看完之后都哭了,很多地方都特别共情,比如那种青年时代的郁郁不得志,那种柔软,那种情谊,还有那些「劲儿」。我们这一代人,有共同成长记忆,痛苦和热烈也总有相似;文章像镜子,在读别人的经历,实则看的是自己。其实我们都挺拧巴的,都经过一个较劲的、疯狂对抗世界的阶段,然后又跟自我、跟世界和解,但其实内心还是对抗的,拧巴是常态。

我觉得前两天有篇采访总结挺好的,我就是想要表达命运的不可知性和偶然性。剧中这些人身上都有古希腊悲剧式的美学特征:宿命难以反抗,但人要不断反抗宿命。你看安欣,命运一次一次地把他往下推,还在坚持。其实我们这帮老文青也一样,都在干这事儿,掰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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