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5735坠落后的倾听(3)

2022-04-01 22:14     新京报

"最明显的感觉是无力感和悲观。"曾参与过汶川地震以及泰国洞穴救援的资深应急救援专家王英颉说,自己第一次因救援感受到心理冲击,是在20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每天看到太多死亡,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那种无力感让他自责:"后来回到正常生活时,我稍微花一点钱都觉得有罪恶感,觉得那个钱应该拿去帮助汶川的人。"

消防系统资深救援专家郝建成(化名)曾亲历2008年汶川地震、2013年芦山地震等大型救援活动。据他观察,许多消防救援人员,尤其是初次面对此类灾难现场的消防救援人员,会在强烈冲击下出现明显的心理创伤症状,"最常见的是话少、沉默,情绪低落。再进一步就是饭量变小、失眠。"

郝建成说,消防系统曾经尝试建立心理咨询体系,但至今未能成型,"虽然现在大型演习的时候会有这一块,但到底起不起作用,现在还看不出来。"

相对于搜救人员,现场的另一支救援力量是心理工作者们。他们一方面对别人给予心理疏导,另一方面自己也是极易在突发灾难后遭遇心理问题的人群。

"3·21"东航飞行事故心理救援专家尹平3月27日在新闻发布会上称,心理援助队总共有99名心理专业人员,其中国家级专家5名,省级7名,地市级专家72名。一共分为12个工作队,分别入住11个家属安置酒店(梧州市区7个,藤县4个)和1个事发现场的祭拜点。按两人一个小组对接一个家庭提供全程心理援助服务。

"一般来说,什么样的人能够去从事灾难后的心理疏导,我们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要求,但是,一定要有组织地去做,要加入专业团队,由团队提供支援。"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副教授张波说,新手如果没有类似经验,自己也可能受到伤害。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每天开督导会成为必须的工作,"督导就是心理咨询师的咨询师。在这个会议上,我们沟通当天做的情况,以及明天的计划。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督导机制会发挥作用。"

心理干预人员在倾听遇难者家属倾诉的时候,如果过度地共情,会出现替代性创伤。"为了防止替代性创伤,在送别家属,离开救援现场后,心理干预团队成员也要完成一次属于自己的结束仪式,让这次行动成为团队成员自我修复和提升心理韧性的机会。"锁朋说。

3月28日,EOA的团队成员在梧州举行了这一仪式。

结束仪式这样开场,"谢谢大家能给彼此一个机会,坐在一起完成一个结束仪式。这些天,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在我们的人生中并不常遇到,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些什么触动我们,无论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想法和感受,我们都可以借这个机会做一个梳理和分享,我们都可以自由地表达。"

2022年3月26日,搜救人员在事故核心现场进行拉网式搜索工作。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不在场的"受害者"

除家属和现场工作人员之外,一些"不在场"的人也同样受到强烈心理冲击。在EOA开通的24小时热线电话中,曾有MU5735机组的同事打进热线,称"感到无助和绝望"。

"虽然接受过很多专业的培训,也明白这份工作的风险性,但是这和真的看到这种(坠机)事情发生,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感觉是不一样的。"张蕊(化名)是一名前空乘服务人员,虽然已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在天上飞,但仍有强烈的恐惧感,"会下意识地想,如果是我,如果我在那个飞机上。很容易代入其中。"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中国心理学会心理危机干预工作委员会秘书长兼委员吴坎坎认为,民航从业人员高度卷入,"他们中少部分人可能会有恐飞或者失眠厌食情绪低落等应激反应,如果强烈到影响正常工作生活超过1个月,就属于心理创伤,需要专业诊断。"吴坎坎说,原则上本次事件后,所有的空乘人员都该做心理疏导。

"一个悖论是,他们很需要心理辅导,但是又不敢轻易让公司方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因为一旦被知道,就可能面临停飞的风险。"赵然说。

几年前,赵然曾经给某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做过心理培训。在她看来,飞行员是一个高付出和高回报的职业。但也面临极大的心理压力,一旦身心出现任何问题,就无法执行飞行任务,收入骤减。她曾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评估过一位飞行员的心理健康状况。评估时发现,这位飞行员已经在外面自费30多万做心理咨询。

赵然在查阅资料后发现,有研究显示,在德国航空公司空难事故之后,经历过危机干预和没有经历过危机干预的个体和组织,都有显著的差别。未经干预的组织,大概在一年之后的离职人员可达40%-50%,而经过危机干预的组织当中的个体离职率很低,而且极少发生心理问题和创伤性心理障碍,能够更快恢复。

2022年3月26日,搜救人员为了安全起见,将安全绳一头挂在山上的树木上,一头系在自己腰间进行搜救。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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