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半年再次犯案,储蓄仅百来块,一个66岁的老人决定回监狱养老

2021-12-24 04:59     腾讯

2021年7月,江西66岁老人左某德因盗窃钢管被抓,根据相关法律,他将面对数年的牢狱生活。其实,年老的左某德出狱才刚刚半年,可艰难的晚年生活,让他不惜再次铤而走险。只是左某德这一次犯罪的目的,是为了回到监狱养老。

不比你在外面差

一个66岁的老人决定去犯罪。

2021年7月16日凌晨,左某德走出家门,村子里静悄悄的,雷某生在门外等着他。两个人不多言语,迅速戴上红色的安全帽和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双干涩无神的眼睛。随后,左某德驾驶着一辆无牌照的电动三轮车,载着雷某生,向邻县乡镇的村子驶去。

一路经过省道、县道和乡村小道,约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到达了一处位于村子边上的偏僻工地,最近的村民住房距离这里都在50米开外,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左某德打开手电筒扫视了一圈,工地上有一个差不多两百平方米的地基,上面密密麻麻搭满了三米多高的脚手架。不过,这些拆卸起来极费功夫的脚手架钢管,不是左某德的目标。

他和雷某生朝工地的另一侧走去,那里摆放着一堆闲置未用的钢管,每根约两米长。两个人各自从口袋里掏出麻布手套,将钢管一根接一根装上三轮车,但这辆车子的装载能力有限,见轮胎有点被压憋了,满头大汗的他俩才停了下来。没敢多喘息,两个人迅速逃离了现场。

图|左某德载着雷某生“满载而归”

第二天下午,左某德和雷某生找到一家汽车站旁的废品收购站,把一车的钢管卖掉了,卖了2000元,一人分得1000元。尝到甜头后,他们惦记起工地剩下的钢管。隔天晚上,开始了第二次盗窃,为了将闲置的钢管洗劫一空,两个人分别骑了一辆三轮车,同样的时间和地点,近3吨的钢管,被他们卖了6000多块。

不过,“全副武装”的两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伪装能力,盗窃案发不到十天,他俩就被派出所民警抓住了。因为有两个案犯,派出所人手不够,同事吴师兄邀我一起去看守所关押。

图|左某德被抓后指认盗窃现场

我是江西省中部一处偏远乡镇的基层民警,从警三年不到。在派出所办案区,我第一次见到了头发花白,时刻以微笑示人的66岁老人左某德。他有点消瘦,当时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印花衬衫,一条灰色裤子,若不是脚上那双沾满泥土的长筒雨靴,十足像个退休老干部,说话也是满口和善。

那一刻,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老人曾多次盗窃,还被判过无期徒刑。他接下来的表现,更令我惊讶万分。

从办案区到看守所的行车途中,左某德神情镇定,脸上没有一丝不悦,而他身旁的另一名同伙儿雷某生却是眉头紧皱,一脸的羞愧和失落,不停地叹着气。进看守所之前,左某德突然向民警提出请求,自己想把身上那条带有金属头的皮带解下来,他嘀咕着,“反正进去后也要扔掉这些。”

他的眼神近似哀求,我们押着他在看守所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左某德老人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利索地抽出皮带,再脱下那双大热天穿着有点闷脚的雨靴,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进去后要换鞋,十分干脆地把它们扔进门口的垃圾桶。要不是裤子上的金属拉链缝的太结实,我估计左某德非得把它扯下来不可。

进了看守所,两扇大铁门缓缓关闭,望着院内四周高高的砖墙,上面铁丝网密布,雷某生开始恐慌,走路摇晃,说话声音都在颤抖。左某德发觉后,竟然像长辈一样,安慰着这个年纪比他还要大三岁的同伙儿,“在里面有的吃有的睡,不比你在外面差。再说,过不了几年,就出来了。”

后来,我问了吴师兄,他们这次盗窃钢管大概要蹲几年?吴师兄估计,可能要三五年。等那时他们再出来,都已是古稀老人。

看守所窗口登记时,左某德让吴师兄从他的物品保管袋里取出自己的现金,他说这钱是打工钱剩下的。左某德数了一下,一共五百多块。他像住宾馆一样跟工作人员说:“我这里有一些钱,给我备两床被子,给雷某生也备两床,从我的钱里面扣。”

一般的罪犯只会备一床被子,他似乎很熟悉里面的情况,也很清楚自己将在这里步入秋冬。有点讲义气的他,转头跟耷拉着脑袋的雷某生小声说:“下半年天气冷,多备几床,好睡觉。”

看到这一幕,吴师兄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这老汉,自己家里都舍不得买被子,到这里反倒舍得买两床了。”

回派出所的路上,吴师兄跟我讲起了左某德的家。

前几天,因为作案用的三轮车还停在左某德家中,需要前去取证,左某德带着吴师兄回了趟家。穿过村中一排排三四层的小楼后,他们在一个老房子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青砖瓦房,右侧的半边墙已经塌了,用塑料篷布遮了起来,并排的几栋老房子大门紧闭,门前长满了草,只有这户的屋檐下晾晒着衣服和裤子,透出了些许生机,特别是左边窗户下,一台崭新的空调外机格外显眼。这就是左某德的家。

推开那扇晃晃悠悠的老木门,中堂的地面还是泥土铺的,抬头是裸露的瓦片,里面空荡荡的,只停了一辆电动车。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只有左侧能住人,左某德就睡在这里面,推开屋门,一股烟味、霉味扑鼻而来,再引入眼帘的,是一堆空酒瓶子和满地的烟头,塑料袋等各式垃圾散落床边。

这个房间大概占地20平,里面仅有三件家具,一件掉光了皮的旧沙发,一张骨架和木板拼成的简易木床,凉席上面放着一床布满污渍的棉被,布满灰尘的窗户下面,还摆着一张缺角的木桌。唯有墙上全新的白色空调挂机,显得与这个屋子格格不入。

左某德今年66岁了,家徒四壁,生活如此窘迫,跟他长期的监狱生活有着很大的关系。

剩下一百多块

派出所讯问时,左某德将他的人生一五一十地铺陈在我们眼前。1955年,他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还没记事时,父母因疾病相继离世,年幼的他在叔叔的抚养下长大成人。那个时候农村人结婚都早,条件不好的左某德,25岁才解决终身大事。结婚后,他和叔叔分开生活。

对于成家之后的经历,左某德不愿多谈。他只对吴师兄讲述了自己在2000年偷耕牛,2002年被抓,以及之前为了抚养儿子,干过几次偷鸡摸狗的事。但吴师兄发现,2002年的法院判决书显示,左某德在上世纪80年代坐过两次牢,因为年代已久远,而且是邻县办的案子,左某德自己不想多讲,吴师兄便没有多问。

左某德的钱在看守所买完被子,还剩下一百多,按照他的交代,吴师兄通知他的堂弟左友民前来领取。快下班的时候,左友民到了派出所,他讲起了左某德的过往。

结婚当年,左某德的妻子便怀上了身孕,一家人的生活,都要依靠他这一个劳动力,可是他没有一技之长,三口人要活下来只能靠种地,分田到户是在结婚之前,只身一人的左某德只分到了半亩地。为了维系基本的生活,喂养嗷嗷待哺的孩子,左某德铤而走险,干起了不法勾当。

直到孩子两岁那年,公安来村里抓左某德,大家才知道他偷了东西,原来那几年,有时一到深夜,左某德就瞒着妻子跑出去,往返周边村落,溜门撬锁、小偷小摸。左某德被判了两年,出狱后,妻子与他离了婚,远走高飞,儿子由他一人抚养。

一个大男人又要带娃又要干农活,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空虚,使得左某德迷上了喝酒、打牌。1987年,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之下,左某德再次盗窃,数额较大,这一次被判了7年。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1992年夏天,一天左友民正在田里干农活,自己帮着抚养了5年的侄子,即左某德的儿子,气汹汹地跑了过来,告诉他,“爸爸回家了!”

那一年,左某德获得假释,提前出狱,左友民跟他聊起了家里的过往,左某德入狱后,老父亲把他的儿子接到了家中抚养,可在两年前,老父亲肝癌晚期去世,临终前交代左友民,照顾好这个孩子。

左某德明白堂弟的难处,自己也该把儿子接回家了。留宿一晚后,他打包好儿子的衣物,但儿子一直拽着房门,哭喊着不肯离开。后来,在叔叔的反复劝说下,孩子才松手,跟父亲回了家。

过了两天,左某德叫来了左友民,一起收拾屋子,他说要让这个破旧的家有点样子,以后好好生活,好好抚养儿子,弥补几年来作为父亲的失职。当时正值春耕时节,左某德也想种田,但是,自己的那半亩田已经被村里统一收回,按人口进行了重新分配。作为曾经的犯罪分子,左某德没有分到田,年幼的儿子又不是劳动力,所以家里无田可种。左友民建议,让他去找村书记求求情。

进了村委会院子,“分田”两个字刚从左某德的嘴里冒出来,就被村书记硬生生打断,“你老婆孩子都不要,你还要田啊,你不是会偷吗,继续偷啊,种什么田。”

话语如尖刀,刺向左某德。他满脸通红,羞愧难当,但是无力反抗。从此,左某德再也没去过村委会。他向堂弟借了一亩田来种,农闲时就去打零工,工地上搬砖、搬水泥,艰难地供儿子读书,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

左友民回忆到这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吴师兄打断了他,说后面发生的事已经清楚,时间不早了,就让他先回家,毕竟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离开派出所前,左友民手里拿着左某德剩下的一百多,苦笑了一声,“下次出来后,这一百多块不知道够他生活几天,我倒希望他在里面待久一点,比家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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