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少年”之死:被嘲笑为跳梁小丑,自杀前称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5)

2020-10-20 10:19     北青深一度

图片

徐誉舒的遗书

“社会性死亡”

李灿也许是最后一个看到徐誉舒的同学。

2019年11月13日早上,7点不到,李灿看见徐誉舒独自在教室后面站着,过几分钟,李灿再往后看时,徐誉舒不见了。根据监控显示,徐誉舒7:02离开教室,在相距约150米的另一栋教学楼5楼窗口跳下。

窗口下是菜地,徐誉舒被人发现时还能说话,他反复说“扶我起来”。徐远侠8点20分赶到医院时,看见儿子一只眼睛的瞳孔已经扩散,肺部被肋骨刺穿,大声喘着气,正被医护人员抬进抢救室。5分钟后,徐誉舒的呼吸和心跳停止。

李灿是徐誉舒的室友,他当时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事发前夜,徐誉舒看上去正常,还和室友们一起打了扑克。

事情发生一段时间之后,李灿回忆,徐誉舒可能提前透露了他想自杀的想法,但大家没有注意到,“11月12日下午,我们男生聚在一起在电脑上看游戏视频,当时他就很无厘头地跟他旁边的一个同学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一起看视频了’。当时谁都没想到,他说的‘最后一次’是指生离死别。”

同一天下午,徐誉舒还跟两个同学一起去了操场散步,期间他提到自己处于“社会性死亡”状态,但同学们也没太在意。李灿说,平时与徐誉舒说话的时候,徐誉舒就会说一些“比较深刻的词”,“我们都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太在意他突然说一个什么‘社会性死亡’。”

“社会性死亡”是一个网络词汇,用来形容一个人因为当众出丑而臭名远扬,被人们嘲笑到面子都丢尽了,而且丢到想自尽。

11月12日上午,徐誉舒的手机在月考考场上被没收。徐誉舒告诉李灿,他没有用手机查资料,只是看一下时间。但李灿看见徐誉舒脸色特别苍白,就问他心里有没有很难过,徐誉舒说没事。

在李灿看来,徐誉舒有很强的虚荣心,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高一、高二时,徐誉舒常常向室友们炫耀自己小学、初中的成绩,室友们烦了,就说:“你别提你当年怎么样了,现在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嘛。”

由于徐誉舒高中缺课严重,成绩已经出现下滑。一名比较了解徐誉舒的同学告诉深一度记者,徐誉舒初中进入重庆第二外国语学校读书时在班级属于上游水平,到了高三只能排到中下游,以这样的成绩,考重点大学会比较难。徐誉舒的另一名同学称,在班级考入前十的,有可能考上211院校。

然而徐誉舒向来标榜要考北大,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同学,甚至对自己也是这样要求的。在高中的一篇随笔中,他这样写道:“有些自大地讲,考一所国内一流的顶尖大学是毫无问题的,甚至如果我认真学习,有冲击清北的可能性,况且北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是我对另一个人的承诺。”

在深一度记者的采访中,有3名同学称,徐誉舒的考试成绩有“水分”。李灿曾在一次考试后借用徐誉舒的手机打电话,屏幕一解锁,显示的是刚刚语文考试中的内容搜索页面。李灿并没有往外说,但是班上的同学还是知道了,“因为他的答案跟我们标准答案太像了,10个字可能就一两个字不一样。”李灿说。

徐誉舒在文史类学科上常会特意地去表现自己。高三的一次语文课上,老师延伸了一个课外话题,李灿回忆,徐誉舒为此查了一下午资料,回到寝室后继续用手机查资料。第二天上课,徐誉舒举手表示想谈一谈昨天的话题,接着他站起来讲了半节课。

历史课上徐誉舒喜欢“接话”,“就是接老师的话,表现得特别活跃,”李灿说,“你在那儿听老师讲课,然后就有一个人一直接嘴,一直接一直接,当时很多人很反感。”他有时候会劝徐誉舒上历史课少说点话。同班同学于昊表示,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徐誉舒还挺厉害的,之后听徐誉舒说得多了会感到厌烦。

“如果你太过于抢眼的话,难免会招来一些人反感。”于昊说。

高一迎新晚会,徐誉舒没有表演节目的安排,但他也精心准备了好几天。他买了红色的裙子和女士皮鞋。李灿看着徐誉舒试穿那双女鞋,“他的脚穿不进去,他就硬磨,硬穿进去。”李灿回忆道,为了适应那双鞋,徐誉舒在寝室里穿了两三天,把鞋撑大了一点。晚会那天,李灿劝徐誉舒不要穿着女装到寝室外面去,然而徐誉舒还是穿着出去了。

同一天,于昊去上厕所,他发现男厕所里有一个穿着日本动漫衣服、戴着假发的男生在隔间里,隔间是半封闭的,于昊只能看到徐誉舒的背影。于昊回忆,有一小群人围着徐誉舒看,有人说“女装大佬”,有人说“66666”,有人叫其他的朋友来看。

李灿当天没有和徐誉舒在一起,但他听到“年级里有男生穿女装”的传闻。于昊称当时这是学校里的一件“新鲜事”,“一件这样反常的事件发生在学校里面,很难不引起讨论的”。

徐誉舒的行为举止也有女性化的表现。李灿称,徐誉舒说话的时候常常会像女生那样拉长尾音,有时候还会从背后抱住其他男同学。

在家里,徐远侠也发现了一些女装,徐誉舒解释说是演出用的,徐远侠全都收了起来,他认为自己作为父亲这样做已经是非常中立且包容的行为。

在李灿看来,班里的老师是关心徐誉舒的。高二下学期,徐誉舒离家出走,和朋友去了东北旅行。李灿说,“他最终回来也是班主任把他叫回来的,让他回来,该读书还是读书。”徐誉舒回校之前,班主任还叮嘱同学们,要多关心徐誉舒,课业上帮助徐誉舒。

徐远侠在网上放了一张语文老师评价徐誉舒的作文“恕我直言,你想太多”的图片,在这篇文章里,徐誉舒表达了对生命和自身现状的失望。李灿透露,其实那篇文章是一篇周记,是徐誉舒在交作业之前赶出来的。

“情感有些是写进去了一部分,但可能更多只是他的一种写作风格而已。徐誉舒的很多作文都是这样,本来老师只是让写一篇周记而已,记录下生活。当老师每周看见你写这么伤的文章,你觉得一个老师会怎样做?”在李灿看来,徐誉舒写一些伤感的文字是正常的,反而被徐远侠拿来大做文章。

整个高中期间,李灿听徐誉舒说起父母的时间只有两次,一次是徐誉舒抱怨爸爸没有给他钱,还有一次在语文公开课演讲上,徐誉舒说,“父母只有生你的恩,没有养你的恩。”

徐誉舒家中的课桌上摆放着一名同学送他的礼物——一副扑克牌,这副牌已经不新了,外壳磨损发白,开口处也有了裂痕。在专门写给这名同学的遗书中,徐誉舒称他为“最好的朋友”, 徐誉舒列出了几个朋友,并写道“有你们作我的朋友(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倍感荣幸。”

“你也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吗?”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这名同学回答道:“算不上最好的朋友。”再询问他认为导致徐誉舒自杀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时,他给出的答案是“家庭”。

同样的问题,于昊给出了相似却不一样的回答:“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是徐誉舒把原生家庭和个人的一些问题带到了学校,但学校是不能够滋润这样的敞口的,学校只会让这些敞口暴露在空气中,裂得更厉害,我觉得不能忽视任何一方的错,但是错的根源一定不是学校带给他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林泉、李灿、于昊为化名)

今日关注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