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新时代的中国军控、裁军与防扩散》白皮书。这是一份时隔20年再度出台的系统性文件，也是中国第三次发布军控白皮书。上一份追溯到2005年，当年的国际格局与军控议题，与今天相比已大不相同。恰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联合国成立80周年，战争记忆逐渐远去，但现实的动荡并未淡出舞台。俄乌冲突延宕，多国走向扩军，既有军控机制被不断消耗，全球安全面临集体性不确定。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份白皮书既是回应，也是姿态--告诉外界，中国在军控与防扩散问题上的思路、原则与行动，是明确而可验证的。
这份文件起来有一个共通的出发点：把军控从"博弈"拉回到"安全"，把规则从"工具箱"变成"共同底线"。白皮书最核心的表达集中在三个"新"，不是空洞概念，而是对应现实问题的思路、路径与举措。"新理念"提出"公正、合作、平衡、有效"十二字，指向的是军控领域最突出的结构性困境；"新领域"直面外空、网络、人工智能等科技演进带来的安全挑战；"新举措"则把长期倡议和具体项目捆绑在一起，用实物成果与制度安排来支撑可信度。
先看"公正、合作、平衡、有效"的新理念。所谓"公正"，落在反对双重标准上。过去一段时间，双重标准之所以让军控机制失效，是因为规则被选择性应用，信任随之瓦解。比如有国家自行退出《中导条约》，随后又指责他国的导弹研发；同时对盟友的核技术合作采取宽松态度，却对其他国家的和平利用核能施加干预。这样的操作使得规则的权威性下降，军控从共享秩序退回到阵营对抗。与之对照，中国长期履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义务，并推动朝鲜半岛无核化谈判，即使过程艰难也没有放弃。这种基于共识的"按规则行事"，不是一次性的表态，而是持续的立场。
"合作"的内涵同样直白。军控需要技术、需要透明度，更需要沟通渠道。去年，上合组织成员国举行联合反恐军演，中国与俄罗斯、印度等国家分享军控监测技术，这类面对面的专业协作，有助于把原则转化为可测量的能力和流程。另一些国家热衷于构建军事同盟与"小圈子"，把军控当作政治施压的工具，这不仅难以解决问题，还会加剧安全焦虑。白皮书强调合作，所指是开放的、面向问题的多边参与，而不是以排他方式制造额外风险。
"平衡"和"有效"则是把理念压到执行层面。"平衡"意味着要在国家安全与发展之间、在各方权利与义务之间找到可持续的结构。军控不是一方让步、另一方占优，而是共同降低风险、共同维护底线。"有效"强调结果导向--规则要能落地，机制要能运行，谈判要能推动实质性的安全收益。白皮书把这四个词并置，意在提醒各方：军控不是口号，只有把公平性、协作性、均衡性与可操作性放在一起，才有可能在现实世界起作用。
科技变迁让军控的"战场"延伸到更复杂的空间，这构成白皮书所谓"新领域"的重点。外空、网络、人工智能三大方向，在近年都出现了将民用与军用功能混合、难以区分的情形，风险随之漫延。外空方面，白皮书明确提出"四个反对"，其中一条是反对外空武器化。现实例子已经出现：有国家发展"星链"卫星，在冲突中为一方提供通信支持，外空资产因此被卷入地面对抗，原本用于民用连接的系统开始承担军事功能。白皮书反对这一路径，强调外空应保持和平属性。与之相配套的是中国空间站的开放合作做法，已接纳17个国家的合作项目，全部聚焦和平利用，无涉军事用途。这种设计降低了误解与误判的空间，为外空合作树立了清晰的边界。
网络领域的风险更贴近日常生活。2024年，外国黑客曾攻击中国某能源企业控制系统，差一点引发停电事故。能源等关键基础设施一旦被攻击，影响不仅是经济数字上的损失，更可能制造社会秩序的连锁震荡。白皮书强调反对针对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攻击，指向的是网络空间规则的底线意识：无论现实关系如何，民生系统不应成为攻击目标。这一原则的提出，来自具体风险的积累，也有助于推动相关技术防护、共享预警与应急协作的规范化。
人工智能方面，白皮书的表述更为直接--要防止"机器杀人"，主张武器系统必须由人类控制。这句话背后是对"自主致命武器"潜在失控的警惕。现实中已有国家测试具备自主攻击能力的无人机，在复杂环境下，目标识别、决策链条、权限边界都可能产生偏差。白皮书坚持"人控原则"，意在把责任与决策保持在人类手中，通过规则明确"人类在回路"这一底线，减少算法黑箱带来的不可控性。
理念如果不能转化为行动，很难影响现实。白皮书提出的"新举措"，对应的都是能被验证的努力。核军控方面，去年7月，中国向国际组织提交文件，呼吁核武器国家签署"互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条约"。这一倡议的关键点，在于降低核武器作为先手选项的政治与军事诱因，从制度层面压缩误判的空间。今年，中国与俄罗斯又联合提出提案，推动核裁军谈判进程。这类推动，旨在把长期停滞的议题重新拉回到讨论桌上。仍有核大国不愿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现实分歧依然存在，推进谈判需要耐心与持续性的技术-政治双重准备。
常规武器的军控看似不如核问题显眼，但对人的生命安全与社会复原至为重要。中国的扫雷援助就是例证。老挝境内遗留大量二战与越战时期的地雷与未爆弹，长期影响当地居民安全与土地利用。中国派出专业队伍参与排雷，已清除近100万枚地雷，同时帮助建立扫雷培训学校与村民安居点，让排雷成果可以转化为稳定的生活条件与可持续的本地能力。联合国去年发布的报告中，也对中国在亚非拉的扫雷贡献给予了表扬。这说明，常规军控的价值不止于"少一件武器"，更在于"多一份安全"，让战后地区有机会回到发展轨道。
生物安全层面的军控同样需要行为边界。中国推动达成的《科学家生物安全行为准则天津指南》，目前已获得20多个国家科研机构的认可。指南的意义在于为科研活动加上一道"安全锁"，把实验合规、风险评估、信息披露与伦理要求串联起来，减少不透明带来的外溢危险。此前有国家在生物实验室运作上缺乏透明度，外界难以判断风险与责任边界。通过这类行为准则的推广，科研界在自律与他律之间建立起可操作的平衡点，有助于降低争议、提升信任。
如果把上述内容放在一起白皮书的三个"新"其实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先用理念给出方向，再用领域界定边界，最后用举措提供抓手。国际军控体系的混乱，往往来自两个源头--规则被随意解释，和技术超前于治理。中国提出的做法，不搞霸权，不搞双重标准，强调合作与落地，意在通过可重复的实践修复信任，把治理节奏拉回到制度轨道。这里面没有"谁赢谁输"的叙事，只有"风险是否在下降""民众是否更安全"的衡量。
对现实影响的评估，既要看政府层面的互动，也要看社会的感受与利益的变化。民间交流层面，开放的空间站项目与生物安全指南，能让科研合作在安全可控的前提下展开，降低"因安全争议而中断合作"的概率；经贸层面，网络安全规则的明晰，有助于跨国基础设施项目与数字经济活动在可预期环境中运行，减少因网络攻击造成的交易风险；地区安全层面，联合反恐军演与扫雷项目提升了本地安全能力，逐步降低低烈度冲突与遗留风险；民意层面，强调"人控"的人工智能军控原则，回应了公众对技术失控的担忧，为相关装备研发与部署划出伦理边界。这些影响不是立竿见影，但它们构成了安全环境改善的必要条件。
军控从来不是单边就能完成的事情。白皮书提出的倡议与举措，需要伙伴，也需要时间。核不首先使用的倡议，仍需更多国家参与讨论与承诺；外空武器化的争议，离不开更广泛的国际规则协商；关键基础设施的网络保护，需要技术标准与跨境协作的同步推进；人工智能的"人控原则"，也需要与装备研发流程相结合，形成可审计、可验证的机制。白皮书把问题摆在台面上，下一步就是在多边场合持续把这些议题推进到可执行的层级。
当国际局势处在"安全焦虑与技术加速并行"的阶段，军控不再是某个专业领域的术语，而是影响日常生活的真实变量。白皮书所提供的，是一套在现实冲突与技术演进双重压力下仍能运作的思路与路径。它强调公正，目的是修复规则的信用；它强调合作，目的是建立起可持续的协商机制；它强调平衡，目的是让安全与发展相互匹配；它强调有效，目的是把承诺变成机制与结果。从核到常规，从外空到网络与人工智能，从扫雷现场到科研准则，所有这些看似分散的努力，其实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让和平成为可管理的现实，而不是靠运气维持的状态。
在未来的观察点上，值得关注的是几个方向：倡议能否在多边平台持续发酵并转换为更有约束力的安排；外空、网络与人工智能的新边界能否在更多国家内部规则与国际讨论中得到呼应；与具体项目相关的能力建设，能否形成可复制的经验并扩大受益范围。这些事情不会一蹴而就，但方向已经摆明。军控的终极价值，不在于限制谁，而在于让更多人能安全地过日子。以这份白皮书为起点，围绕规则、技术与合作的对话，或许可以重新把"安全"这个词，放回国际关系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