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搬68万块砖"，当这个数字出现在湖南临湘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的工资表上，舆论瞬间炸锅。按照每次6块、每天21935块计算，46岁的李松岭必须在12小时里重复"夹砖-弯腰-放砖"3655次，相当于每12秒就要完成一次循环。被解救47天后，他右手两排老茧依旧像锯齿般凸起，仿佛把那段被量化的暴力刻进了皮肤。
6月2日，河南漯河临颍县大郭镇，李松岭的弟弟李松坡第一次看见哥哥"像 skeleton 一样"站在自家院里：1米75的个子只剩98斤，十根指甲全部乌青，右手中指肿得发亮。村医量完血压摇头："低压40，再晚两天，人就没了。"
而砖厂老板向仲裁院提交的"计件表"却显示：李松岭5月出工30天，共搬68万块，计件单价0.025元/块，应得工资1.7万元。老板坚称"自愿、按劳取酬"。可李松岭的"口供"只有三句："他们让我搬。""搬不完不让吃饭。""打，不打也骂。"
智力三级残疾的他，连"68万"是什么概念都说不清，却用身体把数字烙进现实。
临湘市警方通报，自2022年起，以工头张某为核心的5人团伙，先后从河南、湖北、安徽等省"收容"400余名智障人员，分50余次送入湖南、江西、广西的54家砖厂。每"交付"一名工人，砖厂按人头一次性付给工头3000-5000元"管理费"，再从工人计件工资里抽20%"返点"。
一张"利润表"被侦查员撕了下来：
砖厂：省去社保、工伤险，吨砖人工成本降1.2元，月产600万块，多赚7200元；
工头：抽成+返点，每名工人月净赚1200元，400人就是48万元；
智障工人：月搬60-70万块，工资1.5-1.8万元，却大多只拿到300-500元"零花钱"，剩余全部被"代管"。
警方形容这是"零风险黑工"：工人不会举报，即使举报也说不清；家属找不到，即使找到也拿不出证据；执法部门很难界定"强迫"还是"介绍就业"。
"砖厂四周没墙，他为啥不跑？"这是网友最高赞的疑问。
临湘市特教学校老师周琼给出解释：三级智力障碍者只能完成"一步指令"，你告诉他"把砖搬到A垛"，他能执行；但"离开砖厂-找派出所-报家庭住址"属于多步骤、跨情境任务，超出认知范围。加上语言贫瘠、方位感差，一旦走出200米，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也说不清自己是谁。
更关键的是"恐惧训练"。警方取证显示，工头每晚把工人身份证、残疾证收走锁进铁皮柜，谁偷懒就用钢筋"教训"。李松岭的 roommate 王飞（智力二级）作证："打我一次，我尿床三天，后来看见钢筋就搬，搬得比谁都快。"
"他们不是不想跑，而是被'能力剥夺'+'恐惧驯化'双重锁死。"周琼说。
李松岭如何到湖南，至今成谜。
弟弟李松坡回忆，2023年4月16日，哥哥在县城汽车站走失，家人报警、贴寻人启事，均无果。直到6月1日，接到临湘市救助站电话。警方调监控发现，李松岭被两名男子"搀扶"进一辆豫L牌照面包车，驶上京港澳高速。两名男子身份尚未核实，疑似工头马仔。
"我哥不是第一次'被打工'。"李松坡翻出2019年一张照片：哥哥在湖北荆门砖厂，同样骨瘦如柴，那次是"好心人"送回，没拿到一分钱。家属怀疑，李松岭已被多次倒卖，只是这一次产量"爆表"，才引发关注。
目前，湖南、河南两地警方以"涉嫌强迫劳动罪"刑拘8人，但检方首次退补，理由是"主观故意证据不足"。北京炜衡律师事务所律师李莹指出，我国《刑法》第244条"强迫劳动罪"要求证明"暴力、威胁或限制人身自由"，而工头往往采用"软暴力"--扣证件、语言恐吓、变相罚款，取证极难。再加上智障被害人陈述效力低，案件极易滑向"行政处罚"：砖厂罚5万，工头拘15天，400名工人继续"流动"到下一处砖窑。
"本质上，这是用残疾人的身体，替不法企业完成低成本原始积累。"李莹呼吁，应对"使用智力障碍者未签劳动合同、未缴社保、未实发工资"一律推定"强迫劳动"，举证责任倒置；同时建立"失踪残疾人全国联动预警"，像打拐一样"打工"。
6月25日，李松岭被送进漯河市精神康复医院，接受PTSD与营养不良治疗。他每天仍下意识做"搬砖动作"：双手虚握，腰成90度，一搬就是半小时。医生叹息："身体回来了，魂还在砖厂。"
那张按满手印的工资表，被弟弟塑封收起。"等案子判下来，我要拿着它去索赔。1.7万元，一分不能少。"可李松岭一辈子也攒不下1.7万元，更无法理解，68万块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54家砖厂多出的利润，意味着5名工头县城新买的商品房，意味着网友手机划过的一条热搜，也意味着他磨到见骨的右手，和永远追不回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