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帆没穿黑压压的丧服,只套了件旧羊绒开衫,袖口磨得发白,那是杨先生十年前在普林斯顿小镇给她挑的,领口别着一枚米粒大的淡水珍珠,是去年结婚纪念日他躺在病床上颤颤巍巍塞到她手心的。有人骂她"笑得早",可没人看见她转身时把母亲的手掐出了红印,像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清华园里那间老公寓的灯,还是晚上十点准时熄。保安说,翁帆一个人回去,会先对着空沙发说一句"杨先生,我回来了",声音轻得像怕吵醒谁。她把他常用的拐杖挂在玄关,金属柄朝左--他生前习惯先迈左脚,她怕摆反了,老爷子夜里回来会绊。这些鸡零狗碎,比悼文里那十二个字锋利多了,一刀一刀刻着:原来思念不是洪水猛兽,是每天帮他拔掉的第几根白头发,突然没人长了。
当年骂她"图遗产"最狠的那批人,大概想不到,翁帆把杨先生2003年以后的全部手稿捐给了港中文,只留了一本1982年版的《量子场论》讲义,扉页写着"To my dear darling, let physics wait"。她把它压在枕头底下,纸页脆得掉渣,翻的时候得屏住呼吸,像拆一封迟到了四十年的情书。有人问她值不值,她反问:"你谈过恋爱吗?谈过就知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追思会那天,她坚持自己写流程单,把《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塞进第三乐章,现场一半人皱眉:太不严肃了。可那是2005年冬天,杨先生在北京音乐厅第一次听见现场,转头跟她说:"以后我走了,你就放这段,当我在跟你说话。"她照做了,琴弦一响,前排老院士突然捂脸,像被谁揍了一拳。原来科学家也吃人间烟火,只是平时嘴硬。
更"离谱"的是,她把讣告末尾的"深切哀悼"改成了"暂别"。工作人员劝:"这不符合规范。"她抬眼,泪没干,却笑:"规范是他订的,他得听我的。"一句话把人怼到墙根。是啊,当年他们结婚,民政局的小姑娘手抖得连章都盖歪,还是杨先生自己把表格转过来,哄人家:"别怕,我比你更紧张。"
现在,翁帆每天五点五十醒,比杨先生生前定的闹钟晚十分钟--她贪那十分钟,好像老爷子还在隔壁咳嗽。她喝他喝惯的滇红,茶叶渣子沉底,她也不倒,就盯着看,直到水面映出自己48岁的眼角纹,才突然明白:所谓旷世之恋,不过是把对方的习惯活成自己的时差。再过三十年,如果她还活着,会记得把珍珠埋在那棵他们一起种的银杏下,让年轮替他说完那句没出口的"darling,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