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坪村新建海边别墅度假区,在喜庆的敲锣打鼓声中,数不清的挖掘机一齐开动,排山倒海之势震天。可谁也没想到,这象征万事大吉的第一铲,竟然从地里刨出来一具无头尸骨。从白骨化程度来看,死了至少十年,更为蹊跷的是,这具尸骨没有右手。
1
姚新月也是流年不利,为了抓嫌疑人一连追了八条街,最后嫌疑人没追到,自己却从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想爬起来继续追,右腿却一阵钻心的疼,勉强坚持走了几步,疼得呲牙咧嘴,只好作罢,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逃之夭夭。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呼啸着在她身边停下,同事苗潼从车上下来。
局里收到消息,知道姚新月在此处守株待兔,便派人赶来接应,谁知道嫌疑人没看到,却碰到了一脸倒霉相的姚新月。
姚新月只稍稍一动,就疼痛难忍,只得乖乖坐在地上,小心挽起破损的裤腿,原本的纤细小腿已经肿成了发面馒头,而且疼痛处还有明显的青紫淤血。
两个人本是损友,平常见面第一件事就是互怼,可现在姚新月疼得嘴唇泛白,连话都说不清,苗潼也有些慌,急忙上前查看她的伤情。
"不会骨折了吧?"苗潼检查完伤势觉得有些不妙,"你别动,我给你叫辆救护车。"
2
江海市市立医院。
作为这座城市最好的医院,不管什么时候,挂号处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排队的人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
姚新月坐在轮椅上,看着走廊上步履匆匆的人来人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冲入鼻腔。
等了半个多小时,苗潼终于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出来,手里的挂号单都攥出了水。
"大小姐,给你挂了最好的专家号。"苗潼扬扬手中的单子,满脸得意,"我们今天运气好,这里的专家号很难挂的。"
一踏进骨科门诊,两个人的心就凉了半截,等候区七八排座椅基本已是满满当当,要轮到她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苗潼把姚新月推到一个角落里,自己找一个座位坐下。
大厅叫号机不时传出让病人去诊室就医的消息,五名护士紧张有序地引导他们去相应的诊室就诊。
姚新月闲来无事,抬头看着墙上悬挂的骨科医生介绍。
一张张穿白大褂的证件照映入眼帘,不苟言笑的面容庄重刻板,眼神悲悯慈爱,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证件照下面是医生的姓名和从业资历,姚新月匆匆扫了一圈后,最后盯着一张照片挪不开眼睛。
证件照是最挑人的,五官瑕疵在高清镜头下暴露无疑,就算天生丽质的明星一上镜也要先丑上三分,难得有人证件照也照得那么帅,白色大褂熠熠生辉,精致五官令人神迷。
浓密的眉毛微微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清如朝露的眼睛,眼神锐利凛冽,带着锐不可当的果敢坚韧。
鼻梁高挺,嘴唇弧度相当完美,嘴角微微上翘,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
照片下是他的名字--时君炎。
骨科主任医师,中山大学博士学位,全国骨科学会委员,曾参加多项国家关节外科课题研究。
这个世界总是不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姚新月的旁边站着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她们一边看着时君炎的照片,一边叽叽喳喳评头论足,其中一个还意犹未尽掏出手机拍照留念。
旁边一个大哥明显已经见怪不怪,他乐呵呵地对两个小姑娘说,"时医生很厉害的,很多人坐飞机来找他看病。"
一个胖胖的阿姨接着说:"时医生人也特别好,当时病房有个小孩没钱做手术,手术费还是时医生垫付的,现在这么好的医生不多了。"
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争前恐后说起时医生的优点来,在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时医生简直就是男神下凡普度众生。
两个小姑娘兴奋不已,又蹦又跳,引得众人不时侧目。
姚新月抿着嘴,有些想笑。
她早已过了仅凭外表就对一个人神魂颠倒的年纪,帅哥对于她,就像路边盛放的玫瑰,可以欣赏夸赞,但不会想摘回家据为己有。
这些年,她越发稳重越发成熟,懂道理知进退,一颗向上的心坚定而有力。
都说人长大了,不再任性妄为,其实就是老了,囚困在一个既定的牢笼里不敢逾矩。
还是年轻好啊,一张帅哥的照片就可以让自己乐上半天。
"请078号到2号诊室就诊。"
苗潼站起身来,推着姚新月进入走廊尽头的2号诊室。
3
一名医生伏案窗边,看见有人进来了,抬眼一扫,然后示意她们坐下。
一袭干净利落的白大褂,头发乌润油亮,蓝色口罩遮挡住大半张脸,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整张脸就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像是墨黑的吸水石子儿,只看一眼,就要把人给吸走似的。
桌面上端端正正摆了一只名牌,名牌上清晰刻着医生的名字--时君炎。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时君炎!
照片高冷疏离,眼前之人竟比照片更少了些人间烟火气,清清幽幽,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就算沉默不言,也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姚新月简单陈述了病情,时君炎一边听一边在病历上认真记录,末了,将钢笔帽啪一声合上,起身,踱步到她身边,面无表情掏出一副手套戴上,蹲下,小心翼翼挽起她的裤腿。
触目所及惨不忍睹,姚新月的小腿处淤血青紫,疼痛红肿的地方比刚才更是大了一圈。
时君炎眉间蹙成川字,两只眼睛灼灼盯着肿胀的地方,目光凝神专注,修长的手指慢慢在小腿处摩挲移动,大致检查一遍后,猛地对着一块青紫重重按了下去。
被手指按压的地方如锥刺针扎,姚新月猝不及防,瞬间就冒了冷汗,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啊……"
"别动!"冷冷冰冰的语气,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时君炎盯着淤血处,像在摆弄一团毫不相干的面团,根本不听她的嗷嗷叫唤。
姚新月满腹委屈,小声嗫嚅说:"可是你按的地方太疼,我……"
"忍着!"
言辞毫不客气,眼神冷漠不屑,那副不耐烦的模样就像在训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不打招呼,又一次狠狠按压下去,力道似乎还比刚才更重了些。
如此盛气凌人,如此没有礼貌,就算姚新月脾气再好,此时也来了气。
莫名其妙从楼梯上摔下来就够倒霉的,还遇到一个不近人情的医生,更夸张的是竟还有那么多人夸他,简直匪夷所思!
嗯,那些人肯定是为色所迷,忽略了他冷酷无情狂妄自大的本来面目。
诊室突然响起悠扬的乐声,苗潼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号码,立刻跑了出去。
"这里疼吗?"时君炎按着一处青紫问她。
姚新月保持沉默。
"这里呢?"
姚新月还是不说话,屋中一片捉摸不透的沉寂。
"小姐,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连嗓子也摔坏了吗?"冷冰冰的话语尽是嘲讽。
"你不是让我忍着吗?"姚新月没好气回了一句。
时君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无奈,"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疼"
"那这里呢?"
"……比刚才稍微轻点儿。"
时君炎悉心听取她的意见,然后根据回答调整按压位置。
声音自信沉稳,动作娴熟利落,姚新月不得不承认,这种男人是有魅力的,但这种太过汹涌的魅力是一种穿肠毒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还是远离为妙。
检查完毕,时君炎摘下手套,提笔在病历上写诊断结果,一边写一边说:"初步判断小腿骨折,但为了解骨折类型和具体情况,还需要拍一张X光片。"
哗啦一声把处方单撕下来,然后递给她,"三楼拍X光,拿到片子后过来找我。"语速飞快,机械平稳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苗潼刚好打完电话,气喘吁吁跑进来,"南坪村挖出来一具无头尸骨,头儿让我马上过去。"
姚新月赶忙说:"那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苗潼看看她,"行,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又不放心地叮咛几句,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大医院就是大医院,各项基础设施相当人性化,因为有方便轮椅的绿色通道,姚新月自己摇着轮椅跑上跑下,除了手臂有些酸,倒也没遇到什么较大的阻力。
拍完片子,姚新月又把片子拿给时君炎看,告知需要把小腿打石膏固定,于是又一个人摇着轮椅去打石膏,等这一套程序全部结束,天已经黑了。
姚新月来到路边打车,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她等了十多分钟,每辆车都是刷得一下从她身边驶过,根本没有要停的迹象。
刚打完石膏的小腿有些酸胀,只有将腿抬高才能舒服一点儿。
她坐在轮椅上,直愣愣地抬高一条腿,这样的造型在川流不息的路口非常扎眼,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一些滑稽。
一辆黑色轿车慢悠悠在她身边停下,车窗缓缓下落,露出时君炎的帅气脸庞。
脱下了冷冰冰的白大褂,换上衬衣和毛衫的时君炎,看起来清爽温柔,像极了韩剧里的经典男二号。
"你住哪里?"时君炎问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的语气冰冷又机械,让人完全没有想要亲近的感觉。
"……金花公寓。"
姚新月并未在意他的出现,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马路上一闪而过的出租车。
因为时君炎莫名其妙的搭讪,刚好有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溜走,这一疏忽令她懊恼不已。
时君炎并未将她的怠慢放在心上,他明了地笑笑,然后走下车。
姚新月迷惘地看着时君炎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步伐坚定有力,英姿飒飒的风采像是T台的走秀模特。
她内心莫名其妙一阵慌乱,一愣神的功夫,时君炎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姚新月把头低下,眼睛紧盯脚尖,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里,心中荡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头顶却传来一句清朗的话语。
"上车,我送你。"
4
南坪村位于距离江海市区六十公里的郊外,依山傍海,是一个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的小渔村。
近几年,当地政府为大力发展经济,将附近一片区域统统划为海洋休闲度假区,幸运的南坪村也在区域规划之内。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改造中,一排排小土房被拆除,一座座海边小别墅拔地而起,原本闭塞落后的村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照项目规划,海边要建一座超豪华五星级酒店,这是本年度江海市招商引资的重要项目,各级领导都非常重视,还专门找大师算了良辰吉日,要在九月初二这天举行奠基仪式。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奠基仪式在众人的期待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冗长的领导讲话过后,终于到了奠基仪式的重头戏,各级领导和项目负责人拿起铁锹往奠基石填土,气氛热烈沙土飞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20门金色礼炮齐鸣,五彩缤纷的彩带在空中飞舞,在喜庆的敲锣打鼓声中,数不清的挖掘机一齐开动,排山倒海之势震天。
可谁也没想到,这象征万事大吉的第一铲,竟然从地里刨出来一具无头尸骨。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吓得不轻,第一铲就挖出尸骨确实非常晦气,场面一度极其尴尬,主管领导的脸都绿了。
不久之后,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
尸骨为男性,年龄介于36-47岁之间,身高1.72米,从白骨化程度来看,死了至少十年。
死者头颅被砍,颈部有被勒过的痕迹,更为蹊跷的是,这具尸骨没有右手,切口整齐平滑,怀疑是被锋利的锐器切割造成。
这具尸骨不早不晚,偏偏在万众瞩目的奠基仪式上重见天日,经过媒体的添油加醋,不出三日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说这具无头尸骨铁定是来给自己伸冤的,如果不给他洗刷冤屈,必扰得周围鸡犬不宁。
上级下达命令,要金辰尽快破案。
可尸骨深埋土中,已经死了十几年,已知线索少之又少,案发的南坪村已经拆除完毕,调查走访连人都找不着,想要破案,谈何容易?
5
时君炎主动提出送她回家,这让姚新月大吃一惊,本想拒绝,可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
途中,时君炎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姚新月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开始各种东拉西扯,从小学糗事一直讲到工作趣闻,最后下车的时候口干舌燥,简直比自己走回家还累。
谁知到家之后,时君炎又打过电话来,询问她打石膏的腿有没有什么异样,又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姚新月扣下电话心里纳闷,刚才在车上那么高冷一句话不说,现在啰嗦个没完,这时医生可真是个怪人。
谁知令她更大跌眼镜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大清早,门铃叮叮作响,姚新月揉着惺忪睡眼,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袭黑色长风衣的时君炎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只墨绿色保温桶。
姚新月错愕地把时君炎让进了屋,时君炎大步迈进屋子里,顺手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
"我来看一下昨天打的石膏有没有水肿起泡的现象,如果水肿严重需要重新包扎。"
时君炎一边说一边将黑色风衣脱下,顺手就挂在门口衣架上。
风衣下是一套深蓝色西装,西装精心剪裁做工考究,衬托他的身形越发颀长挺拔。一条酱红色手帕点缀在口袋,同色系的领带上还别有一枚精致的领带夹。
因为时君炎的到来,姚新月觉得自己的狗窝一时之间蓬荜生辉。
时君炎变魔术似地掏出手套戴上,然后指了指沙发发号施令,"坐那边。"
姚新月乖乖坐在沙发上,然后看着时君炎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将石膏掀开一个小口。
时君炎凝神静气眼神专注,细微调整石膏的角度位置。姚新月盯着他光洁的额头,细细密密的淡雅香气袭入鼻息,不知为何,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时君炎修长的手指不时滑蹭她的肌肤,所到之处,撩起一阵麻酥酥的触觉,姚新月瞬间如同触电,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情况还好,石膏固定的前一两个礼拜,会有少许酸胀感,这时候你可以把右脚抬高,这种不适症状会减轻。"
检查完毕后,时君炎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她嘱咐着注意事项。
"好……"姚新月慌乱应承着。
时君炎点点头,就要告辞。
他走到玄关处,一边穿风衣一边说,"保温桶里是骨头汤,一会儿你把汤喝了,我先去上班,下班后过来拿保温桶。"语速飞快神态自若,就好像在说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姚新月直接定在那里,"砰"一声大门关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时君炎隔三差五就来她家一趟,除了检查腿部恢复情况,还会带来一罐香气扑鼻的骨头汤。
姚新月从一开始的讶异到习以为常,再到蹬鼻子上脸,在一天一天的接触中慢慢开始习惯时君炎的存在。
时间一久,姚新月也摸准了时君炎的脾气,有时候还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比如给她小金鱼换水什么的。
一开始时君炎肯定会拒绝,但很快他就会在软磨硬泡中束手就擒,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挽起袖子给她当牛做马。
就这样,眨眼就过了半个月。
一天半夜,姚新月觉得右腿一阵痒,便伸手去挠,结果没成想越挠越痒,手上还黏糊糊的,开了灯,眼前所见吓了她一跳。
右腿已经被挠破了,条条抓痕血污一片,打石膏的部位青紫泛黑,又红又肿,比原来大了一圈。
姚新月第一反应就是给时君炎打电话,时君炎二话没说,放下电话就开车赶了过来,一检查才发现是小腿发炎了。
这事不能耽搁,他立即开车带姚新月去了医院,连夜打了点滴,这才把炎症消下去。
一个月后,姚新月终于把沉重的石膏去掉,时君炎扶着她在屋子里慢慢活动。
她小心翼翼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行动缓慢,时君炎默默搀着她,她去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
姚新月为自己以前的偏见感到抱歉,她先前觉得时君炎傲慢无礼又自以为是,但其实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如果不是他的悉心照料,自己不会好的那么快,上次半夜三更突发炎症,多亏了时君炎忙上忙下,自己还没正式向他道谢。
姚新月想送个大红包聊表心意,但他那么正直,肯定不会收,又考虑送他一面锦旗,红艳艳挂在办公室里也蛮好看的,锦旗上面写什么字呢?
因为这事儿,她还特意请教了局里的文书孙姐。
孙姐听完,立刻就明白了,她直愣愣看了姚新月半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姚新月,你是不是傻!人家在追你,你竟然要送锦旗?"
姚新月呆滞半晌,"什么,追我?"又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孙姐说,"医生再敬业也不会跑人家里看病啊,还给你送爱心骨头汤,明摆着对你有意思啊!"
时君炎对她有意,这个问题姚新月不是没想过,可也只是想想。
他总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每次来就是检查病情多说一个字也不肯,眼神冷冷冰冰,有时候还冷嘲热讽地挖苦几句,为人自大又刻薄的要命,怎么看也不像是追求自己的样子。
孙姐说:"哎,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样,可能他就是那种比较内敛的人吧。
"这样吧,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跟他来点儿亲密接触,比如轻拍他肩膀什么的,但不能太刻意,你就说……他衣服上有根线,如果他对你有意思,绝对会有所表示。"
对于孙姐的苦口婆心,姚新月一笑置之。
时君炎这个眼高于顶的自大狂,除非疯了才会喜欢她。何况他还有一个难缠的前女友,她才不要把自己搅入到他们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里。
没过几天,时君炎恰巧在附近开会,下班路过,约她一起回家。
一如既往的空气静默,等红灯的空档,时君炎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两条眉毛紧紧蹙着,细长的手指不停敲打方向盘,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他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是一板一眼的,就好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木偶,永远都紧绷着一根弦,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松弛。
姚新月看着他挺直的后背,突然涌动起一股恶作剧的冲动。
她小心翼翼伸出小手,轻轻拂过他的肩膀,灵巧如蜻蜓点水,轻柔如粉色花瓣轻轻飘落潺潺流水中。
"你肩膀上有根线头,我帮你拿掉了。"姚新月笑嘻嘻地说。
"哦?"时君炎挑了挑眉,然后不动声色地问,"扔哪里了?我看看。"
姚新月有些懵,她只是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逗逗他,没想到他倒较了真。他这样问,倒显得自己刻意了,她愣了半天没说话,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时君炎快速扫了一眼后视镜,微微一笑,慢悠悠来了一句,"你是在勾引我吗?"
明明是在调侃嘲笑,这低沉暗哑的嗓音细细绕绕传入耳畔,听起来却倍感暧昧。姚新月偷鸡不成蚀把米,轻而易举就被他弄了个大红脸。
"你想得美!"姚新月喉咙一阵干哑,想呛他几句,可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只好扭头看向窗外。
时君炎笑笑没有说话。
车稳稳在姚新月家楼下停住,车刚一停住,姚新月就着急拉车门下车。这尴尬的地方她一秒钟都不要多呆。
手,却被时君炎按住了。
姚新月仓促抬头,发现时君炎正定定望着自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如一泓清水,又如璀璨星河。神情肃然认真,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姚新月内心一阵兵荒马乱,时君炎近在咫尺,这具有压迫感的巨大气场简直让她透不过气来,被紧握的手指荡漾着一阵酥麻感,让她的心弦颤动不已。
她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奇怪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我接受你的勾引。"
头顶上方徐徐飘来一句话,姚新月惊异,刚想开口说话,唇,却被吻住了。
6
南坪村的无头尸骨案,警方已经调查了将近一个月。
死者右手有特征,而这个特征可以很轻易辨别出死者的身份,所以凶手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将他的右手砍下。
金辰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查下去,一个名叫邹大成的人慢慢浮出水面。
邹大成,原南坪村居民,因为右手长着六根手指,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邹六指。
他无父无母,也没有什么亲戚,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
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工作,整日游手好闲,每天的唯一事情就是在村子里头闲逛,一提起他,村子里的人都直摇头。
南坪村原本就是个外来人口聚集的村落,人员复杂流动性大,如今村落动迁完毕,流动人口拿到动迁款之后,大多已经不知道去向。
邹大成的简单资料,还是金辰跑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才拼凑出的信息。
这村子里的人对他又恨又怕,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跟他有深交,要问他有什么仇家,还真没有人知道。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金辰这几天的东奔西跑还是有收获的,他从一位白发老人的口中,得到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邹大成曾经跟村头一个叫潘妮的寡妇交好,如果想要了解邹大成的事,潘妮也许会知道一些情况。
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潘妮,小区监控录像显示,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大门,但奇怪的是,在一条小巷的拐角过后,人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她在上班途中失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金辰觉得事有蹊跷,一个谜团未解开,又一个谜团摆到了他的面前。因为潘妮的失踪,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7
一天,姚新月带着精心准备的便当来到医院。
原本中午十二点下班,可直到一点多钟,一脸疲惫的时君炎才从诊室里走出来。
最近他一连做了好几台手术,工作之余还要准备竞选副院长的材料,好几次,姚新月半夜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时君炎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这几天他日渐消瘦,黑眼圈也越发严重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什么事都一肩扛,姚新月心疼他,特意做了爱心便当送过来。
时君炎对姚新月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十分惊讶,几个月的相处,他早已领教了她的惊人之举。两个人并排在走廊上走,一边走一边说话。
姚新月问他:"我为你做的钥匙包怎么不带?"
时君炎过生日的时候,姚新月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礼物,就亲手给他做了一只钥匙包。
时君炎皱着眉头说:"样子太丑,早就扔了。"
姚新月想说那只钥匙包她做了一个礼拜,因为不小心,还扎破了手指。可舔舔嘴唇,却什么没有说出来。
正值午休时间,走廊里没什么人,姚新月一时色心大起,偷偷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他的脸颊。
时君炎显然没有什么兴致,他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别闹!"
姚新月无趣地退到一边,没有说什么。
两个人交往半年,自己泥潭深陷,他却越来越冷淡。
前几日医生聚会,那些医生的女友个个名牌傍身,她们讨论的时尚单品自己一句也插不上嘴。
点牛排的时候,自己要了八分熟,结果被人家笑,因为牛排只有一三五七分和全熟,根本没有八分熟。
姚新月知道,她们私下都说,时君炎甩了白富美林潇潇,还当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谁知道品味下降的那么厉害。
姚新月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自己能力有限什么都帮不了他,当初他突发奇想喜欢上自己,也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根本没想清楚两个人到底合不合适。
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难道他现在已经厌烦了自己?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走廊尽头。
姚新月看着他玉树临风的背影,刚提起勇气说话,忽然看见前方有一把尖刀,那尖刀以凌厉之势朝时君炎的胸口刺过去。
姚新月反应机敏,瞬间就如一只猎豹猛扑上去,一下就把时君炎撞推到一边,自己却躲闪不及,让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臂,一时间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姚新月踉跄倒在地上,还不忘张开双臂,用自身当盾牌把时君炎保护起来,炯炯的眼睛射出凶猛的光。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眼神涣散口中还振振有词,他的手上衣服上满是鲜血,刀尖上还滚动着暗红色的血珠。
前方十几米处,一名护士倒在墙根已经不省人事,胸口处渗出一大片血迹,一名同事正在给她抢救。
"疯子杀人啦!疯子杀人啦!"一个人大叫着跑过来,刚才的血腥场面历历在目,让他一时惊恐不定。
直到恐怖的身影消失在目光尽头,姚新月这才放松下来。
她用左手按住右臂上的伤口,刺目的鲜血却顺着指缝流淌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你手臂受伤了,我先给你处理一下。"时君炎小心翼翼剪开血淋淋的衣袖,触目所及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足足有一公分,刺入程度很深,模糊的血肉都可怖地翻出来,状况不容乐观。
姚新月紧闭双眸倚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粗气,不一会儿,俏丽的鼻尖上就渗出了细密密的汗珠,她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时君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默默掏出手帕替她擦去额头上汗珠,"伤口很深,必须马上做缝合处理。"
"来不及了!"姚新月睁开双眼,闪亮的眸子析出一丝坚定倔强,"他去了大厅,不能让他再害人!"
她边说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吱啦"一声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料,干净利落地绑在伤口上。
鲜红的血液很快从薄薄的布料上渗透出来,淡蓝的布料上瞬间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花。
"你要干什么!"时君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淡定从容的面容难得有了一丝慌张。
"你快去报警,我去大厅救人!"姚新月匆匆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时君炎一把没拦住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朝大厅方向跑去。
午休时间,大厅里没有多少人,不一会儿,五六名医院保安就把已经发疯的男人团团围住,可他们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因为他手中有一把尖刀,而这把刀正结结实实架在一名护士的脖子上。
在被围住之前,男人劫持了一名过路的小护士。
护士大约二十来岁,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她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泪流满面,全身打着哆嗦,脸色像窗户纸一样煞白,不断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更要命的是,她还是一名孕妇,看腹部隆起的程度,她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
院方已经报警,警方正在赶来的路上。
姚新月看着护士煞白的脸色,暗暗担心。她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这对一名孕妇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果然没过多久,护士就支撑不住了,她弓腰使劲捂着肚子,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身子摇摇晃晃,看起来极其痛苦。
男人并没有任何恻隐之心,他毫不留情地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重新站起来,恶狠狠威胁说:"动!再动就杀了你!"
"我……肚子疼得厉害。"护士有气无力地说。
腹部一阵疼痛的翻搅,这样剧烈的阵痛让她喘不过气来,痛还是小事,她最担心的还是宝宝的安危。
"闭嘴!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男人生硬地驳斥她。
"求求你……我……好像快要生了……"护士哭喊着求他,她已经濒临崩溃,一股温热顺着大腿缓缓流淌下来,一阵濒死的绝望将她淹没。
不管怎样苦苦哀求,男人就是不为所动,他铁石心肠地看着护士痛苦绝望的神情,满面红光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变态的欣喜。
周围人看到此情此景全都心急如焚,想一哄而上冲上去,又怕刀刃无情误伤人质,造成更大的伤害,只能急得团团转,却全无办法。
"你看她快要生了,一会儿她晕倒,你拖着她更跑不了的!"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厅里,一名小护士从人群中走出来,戴着小小的护士帽,一袭白色护士装,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俏丽活泼。
"我跑不了,她也别想活!临走还捎一个人陪葬,我赚了!"男人目露凶光,狰狞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人都是求生的,哪有求死的?你不想想自己,还要想想家里的亲人。"护士说。
听到家人二字,男人脸上明显温情了很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你是警察?"
小护士摆手说,"你别误会?我只是个护士。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不如你把我跟她换换吧。这样对她,对你都有好处。"
她自始至终都带着笑容,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
"什么!你想替她?为什么?"男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世上还有主动要求当人质的,这可真稀奇!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她出事。"小护士诚恳地说。
男人看着她无害的脸,想想也有道理,便把刀一扬,"你可别耍花招。"
"我不会的。"护士说。
时君炎在旁目睹了整个事件经过,面色凝重,手心却一阵阵冒汗。
孕妇命在旦夕,姚新月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要代替孕妇去做人质!
时君炎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这个办法太过凶险,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万一他疯起来玉石俱焚,她就没命了。
可姚新月主意已定,只说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就这么傻乎乎地冲上去了。
她与凶徒机智周旋,神色淡然举重若轻,就这么微笑着把自己一步步置于危险当中。
时君炎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她,她看似柔弱,实则刚强,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他为她的机智勇敢所敬佩,为她的舍己为人所感动。
她轻而易举就牵引了自己的情绪,他第一次这么六神无主神不守舍,第一次为可能失去一个人而担心忧虑,这种忧虑让时君炎一阵恐慌,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孕妇很快被人架了出去,姚新月代替了人质的位置。
那把还带着血迹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男人的情绪很不稳定,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手也不听使唤,锋利的刀尖时常压到脖子,在白皙的脖颈割出一道血痕,周围人看得心惊胆颤。
男人大声喊,"给我一辆车,车上给我装满钱,我要满满的钱!别给我耍花招,耍花招我就杀了她!"
金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锐利,时刻观察着凶徒的一举一动。
苗潼翻开一本资料,"许志,本市人,33岁。老婆王翠珍罹患白血病,八年时间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上个礼拜王翠珍突然去世,许志就不对劲了,经常自言自语大喊大叫,他家中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金辰沉思片刻说,"答应他的要求,想办法拖延时间,马上叫心理医生进行现场干预……按原计划进行!"
苗潼点点头,"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许志劫持人质已经半个小时。
姚新月右臂一阵钻心的疼,她咬牙硬撑,被破布简易绑住的伤口裂开,洁白的护士服隐隐渗出血迹,但好在许志疯疯癫癫并没有留意到这些。
心理医生朝他喊话,"你儿子是叫许峰吗?他今天上课表现特别棒,老师表扬他,还奖了他一朵小红花,他拿着本子又蹦又跳,说要把花给爸爸看看。"
一听到儿子许峰,许志狰狞的脸上终于有了片刻宁静,他低头沉思着,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心理医生继续说:"你想不想跟许峰通电话,你儿子说想爸爸了。"
许志紧绷的神情明显松动,他口中喃喃自语,"儿子……儿子……"
金辰给苗潼使了个眼色,早在一旁等候的苗潼拿着一个手机,慢慢走近许志。
姚新月和苗潼对视了一眼。
苗潼走到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把手机慢慢递给许志。许志右手用刀勒住姚新月的脖子,左手去接手机。
正当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手机时,突然,手机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趁许志一晃神的功夫,姚新月瞅准时机一个擒拿就将他摔倒在地上,苗潼配合默契上前接应,几下就将男人牢牢锁在了地上。
一场危机就此解除。
姚新月坐在急诊室处理伤口,因为刚才的激烈活动,伤口进一步撕裂,现在血流不止,必须马上做缝合处理。
时君炎在她旁边坐着,黑着脸沉默不语。
姚新月知道他生气了,想尽办法逗他开心。时君炎对她的冷笑话嗤之以鼻,却破天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姚新月有些懵。
旁边缝针的小护士抿着嘴偷笑,姚新月有些难为情,想直起身子来,又怕他生气,只好装作勉强,实则十分受用地窝在他的怀里。
"你拼了命为我挡刀,为什么?"时君炎问她。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笨蛋!"姚新月说。
"你喜欢我,喜欢的连命都不要?"时君炎灼灼看着她,用指腹慢慢抹掉她脸上不小心蹭着的血迹,姚新月被他弄得痒痒的,拉下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
"那我以后也喜欢你好不好?"时君炎看着她说。
姚新月被他孩子气的言语逗乐了,可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好!"
8
经过人质事件后,姚新月和时君炎的感情越发深厚。
可是姚新月却有一件心事,时君炎一直不肯带她见家人,这让姚新月总是胡思乱想,有些郁郁寡欢。
终于,禁不住她的再三纠缠,时君炎终于答应带她回去见家长。
这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姚新月惶恐不安非常紧张,她问了局子里所有的人,第一次见婆婆应该送什么见面礼?结果得到的答案是投其所好!
于是姚新月拿着小本本跑去问时君炎,"阿姨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有没有什么忌讳?"
时君炎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说只是随便吃个便饭,用不着这么小题大做。
姚新月知道时君炎的母亲喜欢大红色,于是她跑到商店里买礼物。红围巾,红大衣,红手镯,红椅子……她看见红色就红着眼睛冲过去,就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
时君炎看着她紧张疯狂的样子,笑着将她额前碎发捋到一侧。
车子在一座破旧楼房前停下。
这是一座市里老城区,破损的外墙皮脱落,露出裸露的灰砖土色。下水道时常堵塞,楼前一片片潮湿水洼地。楼上晒的床单"吧嗒吧嗒"往下滴水,姚新月用手盖住头顶,快速冲进楼道里。
楼道里没有灯,时君炎一只手握着手机照光,一只手牵着姚新月。
微弱的灯光照出前行的道路,时君炎不时提醒姚新月小心脚下,不要撞到楼道里堆放的杂物。
上到四楼的时候,时君炎终于在一个酱红色木门前停下,他摸黑掏出钥匙开门。姚新月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想象了很多屋内的情景,但打开门,屋内的一切还是令她措手不及。
狭小的屋子像洪水泛滥,昏暗的灯光让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地板上积的水足足有一公分高,五六个花花绿绿的塑料盆飘在水面上。
屋子中央,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坐在地上玩水,她上身裸露着,下身只穿了一条小内裤,两条大长腿在水里扑腾着,溅起一阵阵小水花,脸上露出憨傻的笑容。
不远处,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不停地用水瓢往盆子里舀水,神情木然,额头上都是汗。
时君炎似乎已经对眼前的情景习以为常。
他马上从沙发上拿了一条毛毯,蹲在女孩子身边,帮她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动作小心轻柔,面对女孩子裸露的胴体,完全没有不安的窘态,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女孩子见了他笑嘻嘻的,不停往他身上泼水,"哥哥,来游泳了……"
"别闹,静岚!"时君炎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摸摸她的额头,语气没有责备,只有宠溺无奈。
擦干后,他把女孩子打横抱起,踩着水花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他从卧室里出来,不发一言,撸起袖子就开始往水桶里舀水。
姚新月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看见时母在打量自己,便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姨,您好!"
时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针漆的眼睛放出两道锐光,这两道光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温度。
姚新月遍体生寒,身上想被生生挖了两个大洞,她努力保持微笑,但女人并没有搭理她,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姚新月也投入到抗洪大军中,等这一切都收拾好,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这是一次并不愉快的经历。
时静岚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不但用手指翻搅盘里的菜,还把碗里的饭粒全都拨到外面去,时母一边悉心给她喂饭,一边询问时君炎最近的工作情况。
时君炎耐心回答母亲的问话,还不时给吃了一脸油的妹妹擦嘴。他们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姚新月夹在中间却像个多余的人。
从进门到现在,时母根本没有搭理过她,不管她怎么讨好卖乖献殷勤,她看都不看一眼,就像眼前没有这个人一样。
姚新月精心挑选的礼物,都被她咣当一下全扔在了地上,声音之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姚新月叹了一口气,闷闷扒了一口饭。
时君炎看着她郁闷的小脸,贴心地剥了一只油焖大虾放到她碗里。
她喜滋滋地拿起大虾,正要往嘴里塞。谁知,时母把碗筷重重一摔,"蹭"地站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咻咻转身进了房间,砰--房间门重重关上。
姚新月呆住了,她不知做了什么,让时母竟然厌烦到如此地步!
"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她哭丧着脸看向时君炎,"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讨厌了?"
时君炎摸摸她的头,轻语安慰她,"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姚新月没想到在她身上会出现婆媳关系问题,这让她甚是苦恼。
时君炎是单亲家庭,父亲早亡,母亲抚养他和妹妹长大,他又是一个极为孝顺的人,如果母亲反对,这段感情一定走不长远的。
时君炎出差三天,姚新月就烦了三天,这到底应该怎么呢?
她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有问题一定要积极面对和解决。
于是,她虚心请教了有经验的前辈,这还不算完,她又上网百度查资料。网上答案五花八门,姚新月一一记录下来,认真仔细研究。
这几天她整个人都魔怔了,同事都纳闷,怎么一向散漫的姚新月突然就好学起来了。
一天,正当她埋头苦学的时候,接线员王蕊抱了一只文件夹进来,重案组的人一见她就头疼,只要她出现,铁定没好事。
果然,王蕊清清嗓子说:"芙蓉街28号发生一起谋杀案,一名中国籍男子刚刚报案,说他的母亲被人杀死在家里,请重案组同事立刻出警调查。报案人姓名:时君炎。"
众人一听,全都不说话了,一齐把目光投向姚新月。
姚新月完全惊呆了,她像从梦中刚刚被惊醒一般,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9
时君炎的母亲夏艳在家中被人杀害,据他回忆,那天他出差回家,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倒在地上,地板上满是鲜血,他第一时间报了警。
二十分钟后,金辰和同事来到案发现场。
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板上,已经没了呼吸,她的腹部嫣红一片,地板上摊了一大片血迹,一把刀扔在不远处,刀尖上沾满了刺目的鲜血。
夏艳的死亡时间是早晨七点至八点,警方很快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录像,一个男人进入警方的视线。
封四,夏艳的前夫。
二十多年前,西部一个偏远小镇里,正当妙龄的夏艳经人介绍认识了封四,两人结为夫妻,可婚后好景不长,两个人就出现了矛盾。
封四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夏艳身材高挑模样清秀,外貌的不匹配令封四整日疑神疑鬼,他怀疑夏燕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为了避免夏艳给他戴绿帽,封四整日将夏艳关在家中,不让她出家门一步,只要看到她跟男人聊天,他就对她言语辱骂,拳打脚踢。
终于有一天,夏艳不堪忍受封四的变态禁锢,偷跑了出去。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
当年夏艳离开家,还带走了家中的所有积蓄。
当时镇上风言风语,谣传跟夏艳一起私奔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木匠。封四觉得夏艳丢尽了封家的脸,他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愤恨不已。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找寻夏艳的下落,可一直一无所获。
好巧不巧,因为最近夏艳需要重新装一套橱柜,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是封四一直不能释怀,这次好不容易见到了夏艳,他觉得老天有眼,终于可以让他出一口恶气。
于是他三番五次来找夏艳的麻烦,有好几次还被时君炎撞见,被他赶了出去,谁知这次,夏艳竟然死在家中,封四是最大的嫌疑人。
监控录像显示夏艳出事的当天,封四曾经出现在他们家周围,更为关键的是,那把葬送夏艳性命的凶器,刀柄上清晰印着封四的指纹。
封四百般抵赖,说自己并没有杀她,他只是去敲了敲她家的房门,见没有人开门就回去了。
至于那把关键证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能是有人嫁祸也说不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经过附近走访排查,警方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
据一个住在附近的居民称,早上七点十分左右,他从外面遛狗回来,刚打开电梯门,就看见一个人从里面冲出来。
那人神色匆忙慌慌张张,一没留神还被他牵的狗绳绊了一跤,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什么也没说就跑了,所以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经过照片辨认,那个人就是封四。
人证物证具全,封四只好供认不讳。
事发前一天是他的生日,他特意买了酒和肉庆祝,结果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晨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看着满屋狼藉,一时触景生情。
他想,自己直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夏艳却有儿有女,日子和和美美。
自己的人生毁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手上,而那个女人却一点报应都没有,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于是他一大清早就跑去了夏艳家,本来也只是想发发牢骚,谁知道夏艳却忽然发疯了,她从厨房拿出一把刀就要与他拼命。
他上前夺刀,两个人在争夺拉扯间,不知怎么刀就捅了上去,他见自己伤了人,一时大脑空白,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至此真相已经大白,封四被批捕入狱,等候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因为母亲的突然离世,时君炎整个人被打击的萎靡不振,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一待就是一整天。
姚新月知道他心思重,越是平静越是难过,于是日夜都陪在他的身边,耐心劝导温柔陪伴,使时君炎一步步走出灰暗的阴霾。
姚新月和时君炎平时有工作要忙,没有时间照顾时静岚,经过商量之后,他们把静岚送到了专门的疗养中心照料。但是每个周末,他们都会把她接回家团聚。
时家遗传基因好,兄妹两个都是模特身材,哥哥俊逸不凡,妹妹也是个美人胚子。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亮亮的大眼睛像两颗黑葡萄。
只可惜她只有四岁的智力,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说话含含糊糊,每天就只知道玩耍傻乐。
时君炎说,静岚因为小时候发烧昏睡了三天,等好不容易醒过来,她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她真的很可怜,所以他很心疼这个唯一的妹妹。
姚新月爱屋及乌,也打心眼儿里对时静岚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想着她,不管静岚怎么淘气不懂事儿,她从来都不发火,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时间久了,静岚也喜欢上这个温柔的小姐姐,两个调皮的大孩子疯玩在一起,经常把家里搞得翻天覆地。
时君炎无奈地看着她们胡闹,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幸福踏实,这样欢乐的笑声多久不曾有过了!
金辰翻看着厚厚的资料。
烟雾缭绕,他陷入沉思,连烟蒂快烧到手指了也不知道。
苗潼恰好路过,嗖一下就把烟蒂从他指间抽走,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头儿,怎么了?"她凑过去问。
"这个案子……似乎还有隐情。"金辰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按压着太阳穴,这几天他一直在思索这个案子,因为长时间埋头卷宗,现在看东西有些模糊。
"可是人证物证都在,而且封四已经认罪了。"苗潼说。
这个案子办得相当完美,人证物证都在,连犯罪嫌疑人都点头认罪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她想不通还会有什么疑点。
金辰用手指咚咚咚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在进行思考的标准动作。
"封四说,他捅了夏艳之后夺门而逃,可当我们看到夏艳尸体的时候,那把刀却是落在门口的,也是就说,刀当时被人拔了出来。"
"对啊,也许是夏艳自己拨的。"苗潼分析说。
"不对!"金辰反驳她,"刀柄上只有封四的指纹,并没有夏艳的指纹……而且按照常理推断,刀深入肉,拔出来只会加重痛苦,一般受害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况且,封四不记得自己有拨刀这个动作,他既已认罪,就没有道理在这个小地方上撒谎。"
"那……你的意思是?"苗潼看着他。
金辰比划了一下说,"刀捅在腹部,看起来虽然凶险,却不足以致命。如果她当时得到有效救助,是可以有一线生机的。
"可是这把刀却被拔了出来,造成血液一瞬间大量喷涌,伤者失血过多死亡。所以,真正的凶手,不是捅刀的人,而是拔刀的人。"
10
周六是时静岚的生日,时君炎和姚新月早早就调了假,准备给小寿星热热闹闹过一次生日。
两个人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时君炎掌勺,姚新月打下手,虽然忙碌却也是分工明确其乐融融,厨房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不一会儿,餐厅里就摆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静岚高兴地围着桌子拍手,不时用手指捏起大肉片往嘴里塞。
姚新月调皮地将一指头蛋糕抹在她脸上,笑她是小馋猫。
静岚嘟着嘴不依,两个人就闹起来,在屋子里你追我赶,互相把蛋糕抹在彼此脸上。
时君炎笑脸盈盈看着嬉闹的两人,想起还没有买汽水,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
时君炎一出门,两个人就把家闹了个底朝天,不一会儿就累了,腿搭着腿躺在沙发上。
时静岚神秘地说给她看个好东西,就蹦下沙发,跑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她抱着一个大相册在姚新月身边坐下。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相册,相册里面全都是她和时君炎旅游时的照片。
巴黎铁塔,卢浮宫,泰姬陵,罗马斗兽场……每一处壮美的名胜古迹都留下了兄妹二人的足迹。
时君炎真的很疼他这个妹妹,走到哪里都带着她,虽然她完全没有自理能力还整天惹麻烦,可他从来没有把她当做累赘包袱。
她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最亲的人。
姚新月一张一张认真翻过,发现里面的照片全都是近一两年之内的。
她其实还挺想看时君炎小时候的照片,她想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是不是跟现在一样是个万人迷!
"你有没有哥哥小时候的照片?"姚新月问她。
"嗯……"时静岚仰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嗫嚅说,"哥……哥都收走了。"
姚新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静岚马上又说,"我……还有一张,哥哥不知道的。"
她调皮地眨眨眼睛,然后哒哒哒跑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就攥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跑出来,"给……"
静岚笑嘻嘻地摊开手掌,献宝似的给她瞧。
这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边缘处都卷边泛了黄。照片上是兄妹两个人,阳光耀眼,他们并排站在一棵硕大的银杏树下。
小小的时君炎面目清朗,比现在胖一些,面容严肃,目光倔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旁边的时静岚比他矮了半个头,扎着马尾辫,穿着花裙子,对着镜头羞涩地笑。
姚新月轻轻抚摸小小的时君炎,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原来他从小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啊,喜欢板着脸皱眉头,像个小老头一样。
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笑笑他!
忽然,姚新月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这棵树……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再一思量,一个影像在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南坪村!南坪村的大银杏树!
没错,就是南坪村!
南坪村村口有一棵古银杏树,据说已经有八百年的历史了。
附近人说古树成精有灵性,所以都喜欢往树上挂一些红布条许愿,微风一吹,红布条随风飘荡,倒也挺好看。
时君炎是南坪村的人,他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南坪村的无头尸骨案直到现在也没有破案,自从潘妮失踪后,线索就断了。
金辰把这两个案子并到了一起,时不时还拿出来斟酌思索,可是至今一无所获。
不过,他们既然以前是南坪村的,也许会认识邹大成吧。
姚新月本着碰碰运气的心理,从手机中调出邹大成的照片给时静岚看。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时静岚看到照片的一刹那,瞬间沉默呆滞了,她傻傻地呆愣住,面容难看僵硬,闪烁的眼眸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姚新月看她不太对劲,伸出手想要叫醒她,"怎么了?静岚……"
时静岚大叫一声,突然浑身抽搐打着哆嗦,猛地将她推攘到一边,姚新月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发疯般地咆哮着,一边狂喊,一边捂住耳朵,目光涣散神态紧张,像看见鬼一样的惊恐后退,最后退到墙角一个人瑟瑟发抖。
姚新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静岚以前是幼稚淘气,却从来没有这样发疯失控的情况。
她呆愣片刻,正想上前劝解安慰,却被一个人重重按倒在地上。
时君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发了疯的时静岚紧紧拥在怀里。
可时静岚已经不受控制,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兽一样,对着时君炎又咬又打又抓,时君炎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承受。
他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边像哄婴儿似的在她耳边轻语。
二十多分钟后,时静岚狂暴之气慢慢消散,终于平复下来。
她安静地窝在时君炎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时君炎小心翼翼将静岚抱到隔壁卧室,耐心将她哄入睡后,这才悄悄关上房门,黑着脸看向一旁的姚新月。
"你吓到她了……"时君炎冷冷地说。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生硬满是责备,"静岚胆小,她最怕见到陌生人!"
这是他第一次朝她发火,还用这么重的语气,看来这次是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对不起……"姚新月双手紧张地交握着,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
她刚才真的被吓坏了,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儿来。
其实令她害怕的还有一件事,她知道不该问,最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可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问出口,"原来你是南坪村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她佯装镇定地看着他,其实心里纠结地搅成一团,尽管这样的紧张相当没有意义,而且相当可笑。
时君炎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嘴唇轻轻翕动,没有说话,如泥塑的脸上却划过一丝锥心刺骨的苦楚。
"……因为父亲就是死在南坪村的海上,如果那天我不吵着要吃鱼,父亲就不会出海……自从父亲死后,我们就搬出了村子。"
他声音微弱,却仿若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断断续续的话语撕扯着压抑的痛苦。
时君炎言语洒脱,强装淡定,痛不欲生却是一笔一划清晰刻在脸上。姚新月的心都要碎了。
这是他心底深处最痛苦的回忆,可是因为她可笑的质疑,这本该深埋尘封的往事又一次被提起,并且轻而易举将他击溃。
时君炎双眼低垂,沉溺在痛苦的记忆中,满目尽是衰败颓废的悲伤。
他刚刚才失去了母亲,你竟然又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
姚新月,你是猪吗!你的脑子竟然在想什么!姚新月为自己的莽撞无知而悔恨,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
见姚新月一副愧疚万分的样子,时君炎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他伸手将姚新月拉到身边,轻轻将她拥在怀里。
"没关系,新月,事情已经过去了。答应我,以后别再提了,好吗?"
姚新月点点头,"好……"
金辰在调查卷宗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情--夏艳和时君炎其实并不是亲生母子。
据时君炎说,十五年前,夏艳一个人在外漂泊,当时就租住在他们家的后院里。父亲对夏艳一直非常照顾,夏艳投桃报李,也经常招呼他和妹妹去家里吃饭。
父亲和夏艳日久生情,其实早已生活在一起,只是没来得及领证而已。
自父亲亡故后,夏艳念及旧情一直照顾两兄妹,他们早就把夏艳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
"头儿,你怀疑时君炎?"苗潼直接抛出了问题所在。
金辰严谨地说:"案子没真相大白之前,我怀疑任何人。"
"可是小桃她……"苗潼踌躇着没说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姚新月早已把一颗痴心全都系在了时君炎身上,如果这件案子真跟时君炎有关,她不知道姚新月能不能承受得住。
金辰停了半晌,然后说:"她是一个警察,应该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11
最近一段时间,时君炎有些反常。他总是偷偷摸摸打电话,看到姚新月来就把电话马上挂掉,整个人神秘兮兮的。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疯狂迷恋时君炎的女人打电话来骚扰,时君炎怕姚新月多心,便背着她偷偷把烂桃花打发掉。
因为有先例,姚新月便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时君炎评上"优秀医务工作者",月底在希尔顿酒店将有一场颁奖礼,届时江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
颁奖礼过后是一个高规格的晚宴,晚宴要求盛装出席,并且携女伴参加。
这种场合肯定是要跳舞的,只可惜姚新月只会武打,不会跳舞。往日被奚落的景象历历在目,姚新月为一雪前耻,提前一个月就报了舞蹈班。
原以为她有武术基础,跳舞会非常容易,谁知道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跳舞原来比擒拿难多了。
她跟人跳舞不是踩到别人脚,就是一个快速转身把人胳膊扭到。
身为她的舞伴,时君炎深受其苦,跟她一场舞跳下来,浑身腰酸背痛,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
时间飞快,验收成果的时候到了。
姚新月早早请了假,化好妆换好礼服等着时君炎来接,她心情忐忑不安,简直比自己警务考试还紧张。
趁人还没来,她一个人架好手势在屋子里练起来。这一练就是半个小时,姚新月最后累得瘫倒在沙发上,直勾勾看着墙上的钟表。
时间已经不早了,时君炎人不来,电话又打不通,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不一会儿,时君炎电话打过来了。他说医院忽然有台手术,晚宴他就不去了。
姚新月虽然有些失落,可还是正经事重要,她小心叮嘱了几句,就扣了电话。晚宴去不成,她只好把小礼服换下来,开始在家收拾屋子。
一晚上的时间,姚新月可没闲着。家中里里外外全都擦了一遍,还把两个人厚厚的冬衣全都洗了,淋干后晾在阳台上。
晚饭吃了一碗面条,怕时君炎做手术来不及吃饭,又炒了两盘菜放在桌子上,还找了两个碗小心地扣起来。
等一切忙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姚新月怕时君炎还在做手术,就没有打电话,只是趴在桌子上等他,原本想强打精神,可因为太累,竟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一阵手机铃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姚新月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扫了一眼,时君炎在头像在屏幕上跳跃,她心中一阵欢喜,飞快按下接听键,里面却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这么骗她,就不怕她知道?"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一个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姚新月猛地睁开眼睛,直立起身子来,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手中的手机,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我想要的?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女人魅惑的浅笑钻入耳底,声音娇媚入骨。
姚新月心脏霍地提起来,那女人是--林潇潇。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姚新月喃喃自语,接下来,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手机中传出一阵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接着是唇齿相互吮吸,相互厮磨,相互碰撞发出的一阵阵淫靡响声。
姚新月心如刀绞,握电话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他们动作激烈情难自控,不时传来重物落地的响声,腰带解开,拉链滑下,压抑的低吼声过后,一阵女人的呻吟如一把刀刺向姚新月的心脏。
勾火燎原,血脉膨胀,耳边皆是淫词浪语,两具赤条条的肉体在暗夜的掩护下相互纠缠,全力释放。
时君炎呼吸急促而粗重,林潇潇一声声娇喘勾魂蚀骨,一场激烈放纵的情欲正在姚新月的耳边鲜活奏响。
从一开始的震惊难过,到面无表情,再到面如死灰,姚新月跳动的心脏在痛苦的研磨中一点点死掉,她自虐般旁听了很久,最后默默按下挂机键。
姚新月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泪水已干,空气中弥漫的糜烂气息却依然挥之不去,熏得她几乎窒息。
她像被泡在一望无际的冰冷海水中,血液冰冷,周身只剩彻骨悲寒。
不知什么时候,时君炎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份小馄饨。
姚新月最喜欢吃桥底大妈做的虾仁小馄饨,可时君炎一直说不卫生,不让她吃。
看见姚新月在看他,时君炎笑笑,"知道你还没睡,给你买的宵夜。"
姚新月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君炎将打包盒提到厨房,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端了一只白瓷碗出来。白瓷碗冒出滚滚热气,一只只小馄饨露出诱人的光泽。
"手术刚刚结束,开车正好路过桥底,想起你一直想吃。"他拿起汤勺舀起一只馄钝,吹了吹,然后温柔地送到姚新月的嘴边,"偶尔吃可以,可不能多吃哦。"
姚新月忽然笑了。时君炎的衬衣领口处,清清楚楚印着一枚红色唇印。
在他回家之前,她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办,可是当看到唇印的一刹那,她终于明白,自己终究骗不了自己。
她定定地盯着唇印看,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时君炎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寻过去,眼前所见让他一惊,仓促间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
"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姚新月平静地说,"我刚才听得很清楚。"她指了指时君炎手中的手机,抬手的一瞬间,竟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时君炎一头雾水地翻看手机,当看到通话记录时,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脸色发青,将手机紧紧攥在手中,手指泛白,像是要掐住某个人的喉咙。
"新月,你听我解释……"时君炎一阵慌乱,姚新月的平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情急之下,他冲上前去握姚新月的手。
姚新月猛地将他推到一边,终于大声吼出来,"别碰我!"
这双手刚刚抚摸过另一个女人身体,这张唇刚刚吻过另一个女人的肌肤。
他刚刚才赤身裸体跟另一个女人做着天底下最亲密的事情,现在却又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这样的嘴脸简直令她恶心。
姚新月心脏剧痛,窒息的痛苦让她难以呼吸,她看着他,似乎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
"我真的没想到,这句话是由我先说出来……时君炎,我们散了吧!"
12
时君炎和姚新月分手后,火速跟林潇潇复合,两个人态度亲昵出双入对,很快就住到了一起。
姚新月曾经觉得自己很洒脱,很坚强,失恋就像一场感冒,吃点药睡一觉,很快就好了,谁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失恋之于她,就像在心底剐了一块肉,心脏硬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呼呼往里面刮着冷风。
她悲哀地发现,这场爱情的主动权从来不是掌握在她的手中。
时君炎的段位太高太强,作为恋爱白痴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轻而易举就着了他的道,为他沉迷对他痴狂。
现在他潇洒地挥挥衣袖抽身而退,自己却郁郁寡欢痛不欲生。
已经一个月了,她依旧沉溺在失恋的阴影中不能自拔,她恨这样懦弱的自己!
尽管跟时君炎分手,可时静岚还是她的朋友,姚新月每周都会去疗养院看时静岚。
静岚还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分手,吵吵嚷嚷地要回家,还要吃姚新月做的红烧鸡翅。
从她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姚新月得知,时君炎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来看望她了。
时静岚眼泪汪汪,万分委屈地问她:"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姚新月替她拭去眼泪,连连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哥哥不会不要你。他只是最近有些事,等忙完就会来了。"
不久之后,在工商联组织的普法宣传上,姚新月见到了时君炎。
林潇潇挽着时君炎的手,大摇大摆走到她身边。她一点儿也没变,高昂着漂亮的脖颈,像一个骄傲的公主。
姚新月知道她是来炫耀的,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无视她,统统都会拜倒在她高贵的石榴裙下,时君炎就是她战无不胜的战利品。
姚新月已经做好了坚实的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林潇潇的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我们就要结婚了。"林潇潇说,"婚礼在马尔代夫举行,这将是一场浪漫的沙滩婚礼。
"君炎会骑着白马来迎娶我,我们手牵手一起走向幸福的殿堂,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为我们的美好的爱情作见证……"
她滔滔不绝地畅想着梦幻婚礼,姚新月充耳不闻一声不吭。时君炎目光紧紧盯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这样的婚礼是每个女孩子都梦寐以求的。"林潇潇微微一笑,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不过……看你这么穷酸,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但没关系,你还可以来观摩,我知道你跟君炎的事,无所谓,我很大方的。
"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会有想吃清淡小菜的时候,但好在他懂得迷途知返,知道谁更适合他。"
天生的优越感让她从来不会包藏自己的情绪,时君炎曾经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是她过不去的坎,但通过今天的正面交锋,林潇潇的自信心又重新捡拾了起来。
眼前之人相貌马马虎虎,打扮一副穷酸样,周身气质还比不上自己的一根脚趾头,林潇潇甚至有些纳闷,时君炎跟自己分手后,怎么就看上了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林潇潇的言语打击,虽然犀利刻薄,姚新月却没有放在心上。
她的心已经百毒不侵,或者说已经死了,不会再为无聊之人的争风吃醋而大动肝火。
"亲爱的,电影快开场了,我们走吧。"一直不说话的时君炎终于开口了,他浅笑望着林潇潇,眼里的温柔像要滴出水来。
林潇潇点点头,"也好。"
姚新月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整理宣传册,可就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她终于脱口而出,"你有时间去看看静岚吧,她想你了……"
时君炎停下脚步,片刻之后,冷冰冰的话语随风飘过来,"我们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
林潇潇笑了,她得意地看了姚新月一眼,高高兴兴挽着时君炎走了。
自从那天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时君炎。
姚新月化悲痛为动力,将全部心思寄托于工作。
她开始拼命地加班,想用身体的劳累来忘掉失恋的痛苦,结果在连续加班一个礼拜后,体力不支的她终于晕倒在警局里。
金辰开车把她送回家,姚新月晕晕沉沉走不了路,金辰又将她背上楼,等安顿好一切之后,这才放心下楼。
走出楼道的时候,他忽然抬眼瞟了一眼左前方,前方黑咕隆咚,暗夜的漩涡像要把一切都吞噬。他脚步稍稍迟疑,盯了一会儿后,这才大步离开。
13
林潇潇死了!
金辰和他的同事们第一时间来到案发现场,从现场勘察情况来看,这就是一场很普通的意外失火案。
林潇潇因为睡眠不好,有睡前吃安眠药的习惯,结果起火时昏睡不醒,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她一氧化碳中毒窒息后活活被烧死。
起火原因有可能是线路老化,就在两个月之前,这座公寓因为线路问题已经发生过一次火灾,当时因为火势较小扑救及时,只烧坏了几个废旧纸箱。
业主曾经跟物业反映过多次,可物业总是磨磨唧唧推三阻四,没想到这次终于酿成大祸。
火灾发生的时候,时君炎正在医院动手术,等他收到消息赶回家,林潇潇已经被殡仪馆的人拉走了。
谁都知道,六个月之后,他和林潇潇将在马尔代夫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举行在即,未婚妻却突然飞来横祸撒手人寰,这对时君炎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林潇潇的葬礼在两天后举行。
林家在本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追悼会那天来了很多人,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时君炎以女婿的身份接待来宾,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接人接物面面俱到,为林家挣足了面子。
林潇潇的父母对这个未过门的女婿相当满意,说自己女儿没有福分,如果他不嫌弃,可以收他为义子。
这个案子看起来没什么疑点,马上就可以结案了。
可金辰总觉得不放心,他又一次来到命案现场做实地勘查。
刚刚踏进屋子,就闻到一阵浓重的烟熏火燎味道,金辰被呛地咳嗽了一下,捂着鼻子躬身进入。
原本雪白的墙壁被大火烧得漆黑如炭,就像被涂了一层黑色油漆。
屋内精美高档的装潢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从零星细节推断出原本主人的奢华尊贵,家具陈设乱七八糟全部扔在地上,地面上尽是一层厚厚的灰烬。
金辰锐利的目光扫视整间屋子,戴上手套,然后在满地焦土的屋子中翻找勘察,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弯月高悬,银光撒地。
窗台下的焦土中折射出一道白光,金辰敏锐捕捉到这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弯腰捡拾,从一堆黑灰中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像一块黑黑亮亮的铁疙瘩,拿在手里掂一掂,还有点沉。
金辰把铁疙瘩拿到洗手间,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很快,原本被黑灰掩盖的重物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是一件昂贵的水晶摆件,直径大约2公分,中央较厚,边缘较薄,整个水晶表面雕刻成一个完美的球面。
尽管经历过烟火浩劫,可那块水晶依然美丽如初,璀璨夺目。
水晶正面刻着"爱情纪念"四个字,底座用微小字体刻着"铭记"两个字。
金辰将水晶摆件拿在手中,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铭记"是一家专门定做水晶制品的工艺品店,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了,在这一行业还颇有名气。
金辰把水晶摆件拿出来给老板娘看,老板娘一眼认出,这件摆件确实是出自他们之手。
"这是一位先生特意来定做的,说要送给女朋友。这么大的水晶可不便宜,所以我们做的时候也挺上心。"老板娘回忆说。
那天店里客人不多,可那位先生一踏进门口,让满屋的水晶全都失了颜色。
他看了一圈后很快就订下来,买那么贵的东西也不讲价,又礼貌又慷慨,最重要的是长得还特别帅,所以老板娘一下子就记住了。
"他来定做水晶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金辰问她。
"特别的事儿?"老板娘想了想,"这倒是没有,不过,他要求水晶做成球面还挺奇怪的。
"因为一般这种爱情摆件都是做成心形,我们也跟他提过做成心形的,可是他说就要这个形状,因为女朋友喜欢,哎哟,还真是个好男人。"
金辰又找到了林潇潇的工作单位。
那是一家世界有名的进出口公司,林潇潇是里面的文员。
公司里的人对她的死讯都特别震惊,但也仅仅只是震惊而已,因为她在公司里的人缘并不好。
不过这也难怪,像她那样的公主病重度患者,一讲话就出口伤人,从不考虑别人自尊心,确实很难交得到朋友。
金辰问她的同事,"最近林潇潇有没有什么异常?"
前台苏珊想了想说,"异常倒没有,不过她最近心情好倒是真的,这也难怪,她又跟大帅哥复合了呗!"语气阴阳怪气的,听起来内心极为不爽。
时君炎曾经来公司接林潇潇下班,两个人在电梯口打了声招呼,相貌堂堂绅士有礼,苏珊对他印象极好。
同事们背地都说,那帅哥怎么瞎了眼看上了她?
后来听说两个人分手了,众人都极为欢喜雀跃,可没过多少时间,听说两个人又复合了,众人的心情又跌倒谷底。
同事孙琪插嘴说:"有一次,我在厕所无意中听见她讲电话,骂什么无耻恶心龌龊什么的!还把手机摔在墙上,样子就跟疯了一样,可吓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金辰问。
孙琪想了想说,"半年之前吧。哦,那段时间她正好失恋,整天阴沉个脸,见了谁都要骂上几句,我们看见她都要躲着走。"
想想那段时间的憋屈经历,她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自从林潇潇死后,姚新月只见过时君炎一面,还是他来警察局做笔录的时候。
时君炎的样子很不好,颓废而悲伤,眼睛泛红眼圈乌黑,他出神地望着墙上的宣传画,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
姚新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哑声说了声"谢谢",然后把杯子捧在手心里,低头看着杯中的涟漪,沉默许久。
14
灾难总是接踵而至,不久之后,一个更大的悲剧又一次降临了时君炎--时静岚死了!
因为要料理林潇潇的后事,再加上手头工作繁忙,时君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疗养院了。
时静岚每天倚着门框盼望,盼望哥哥能来看她,可怎么等也不见哥哥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时静岚趁工作人员不在,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她要自己去找哥哥。
可是因为对路况不熟,在半道就迷了路,她惊恐万分嚎啕大哭,结果在横穿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一辆疾驰的大卡车撞倒碾压,现场血肉模糊,时静岚当场死亡。
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把时君炎击垮,他痛不欲生情绪崩溃,开始一蹶不振。
工作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在接诊病人的时候频频出错,还接到了病人的投诉。
医院已经给他下了通知书,命令他在家休整,什么时候调整好了状态再来上班。
姚新月很担心他,尽管两个人已经分手,可本着善良的人道主义思想,她还是希望时君炎能够好好生活。
她曾经去市立医院找过他,被告知他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来上班了,于是她又跑到时君炎的家里,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开门。
正当姚新月在门口徘徊一筹莫展时,一个西装革履提公文包的人也来找时君炎。
他自称是信托公司的人,时君炎五年前在他们公司为时静岚定制了一份信托合同。
合同规定,时君炎每年在信托公司存入一大笔钱,合同生效后,信托公司每月返现作为时静岚的生活费用,合同一直持续到时静岚死亡为止。
这样就算他有三长两短,有了这笔钱,时静岚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姚新月简单看了一下合同,他的信托资金竟然高达六百万。
她一瞬间明白了,怪不得时君炎平日省吃俭用,连一件好西装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他薪水丰厚,却直到现在还住在那么老旧的楼房里。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时静岚,他是为了把钱省下来留给妹妹。
可是现在时静岚突然亡故,他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心灰意冷之下,他会去哪里呢?
姚新月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南坪村。
姚新月火速赶往南坪村,在那棵百年银杏树下,她终于找到了多日不见的时君炎。
时君炎站在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肩膀上落了几片金黄色的叶子。他形销骨立,神色忧闷哀愁,木呆呆遥望着远方广阔的大海。
咆哮的波涛翻滚,岩石上溅起朵朵白色浪花,他形影单只的身影更显孤单寂寞。姚新月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站下。
看到她来了,时君炎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来了……"他嘴唇动动说。
"君炎……"姚新月忧虑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跟丧亲之痛比起来,任何言语似乎都是单薄苍白的。
时君炎注视着翻腾不已的海浪,脸色苍白神色凄然,他慢慢地说:"静岚小时候很聪明的,扎着一对羊角辫,经常咧着嘴笑。
"四岁那年,父亲出海捕鱼,临走之前叮嘱我在家看着妹妹,可是我嫌她是跟屁虫,就把她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
"她为了找我偷溜出去,结果没留神掉进河里,等人发现捞她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她高烧不退睡了三天,等好不容易醒过来,人却傻了。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他不停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自责的话,仿佛说得多了,妹妹就会回来。
这二十多年来,内疚自责一直折磨着他,令他时时不能安生。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无微不至照顾妹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时静岚还是死了,死在找寻他的路上。
姚新月忍着鼻腔的酸涩,哑声说:"那是意外……"
"新月,我没有亲人了……"时君炎忽然一个转身,猛地抱住姚新月,他失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肩膀,难过委屈的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现在除了眼泪,他不知道能做什么才能宣泄自己的情绪。
这段黑暗的日子痛苦而漫长,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带给他新的生命与希望。
姚新月迟疑了一下,还是回抱了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经历了一大圈,她又紧紧拥抱了这个人,这个曾经带给她幸福与憧憬,痛苦与背叛的男人。
两个人纠缠了那么久,磕磕绊绊了那么久,又一次走到了一起。
如果命中注定她要遭受这个劫难,她愿意承受一切痛楚和苦难,是的,她不能再违心地欺骗自己了,时君炎,她真的放不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姚新月说。
15
南坪村无头尸骨案已经过去一年时间,尽管时间久远,破案渺茫,可金辰依旧没有放弃。
最近,他又得到了一条很有意思的线索。
十五年前,台风席卷南坪村,村里的每家每户都为抗击台风做着准备,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时君炎却连夜举家搬迁,搬得特别匆忙,当时村里人都非常诧异。
时君炎父亲去世后,他受村里人恩惠也不少,这搬家连声招呼都不打,也太说不过去了,况且,这搬家搬得也太过蹊跷,顶着台风天搬家还是很少见的。
十五年前,又是十五年前,这个时间点跟邹大成的死亡推断时间如此相近,这两者之间似乎缠绕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金辰突然记起时君炎与姚新月的熟识,正是在跟进无头尸骨案的时候,难道这也仅仅只是巧合吗?
金辰在看到水晶摆件的第一眼,就觉得它的造型很特别,说不上来的奇怪。
时君炎送给林潇潇水晶摆件后不久,林潇潇家中就莫名其妙起了大火,金辰总觉得这场蹊跷的大火跟水晶摆件有关,但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天中午,回警局的路上,金辰看见一个小孩子举着一只放大镜趴在地上。
他好奇凑过脑袋看,太阳当空阳光刺眼,放大镜下很快出现了一块明亮的光斑,一只可怜的小蚂蚁在光斑的聚焦下忽然冒起烟来,小孩子开心地拍手跳起来。
金辰一下子明白了。
水晶摆件中央较厚,边缘较薄,两个表面呈球面,符合凸透镜的特征,就像是一个大号的放大镜。
放大镜有聚焦光线的作用,只要把可燃物品放在水晶下,再依照光照对好角度,可燃物品很容易起火自燃。
尽管没有实际的证据,可是眼前的条条线索都直指时君炎。
如果没有判断失误,他与四条命案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可是再缜密的推测也只是推测,不会成为法庭上呈现的证据。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金辰看着卷宗喃喃自语。
16
晚上,姚新月倚在床头看书,时君炎洗完澡主动贴过来。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温柔细腻,还带着微微的清凉薄荷味。姚新月正看在兴头上,把他推到一边,说了一句,"别闹!"
时君炎并不气馁,摸索着去解她身上的扣子。
他双眸噙着情欲的气息,温柔的吻从脖颈顺延而下,灵巧的手从衣角探入触摸敏感部位,姚新月的身子越来越软,最后像条鱼瘫在床上,任由时君炎在她身上点火。
时君炎呼吸急促,正待进一步的动作,姚新月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时君炎伸手要把手机关掉,姚新月却把他从身上推开,理了理头发跳下了床,"喂,金辰……"声音甜蜜温柔,还带着一丝羞赧。
时君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到姚新月的身影。
他悄悄下床,推门张望。
姚新月正倚在阳台跟金辰聊天,语气亲昵熟络,不知金辰说了什么,姚新月笑得花枝乱颤。时俊的目光越来越阴寒。
三十分钟后,姚新月回来了。时君炎还想继续,姚新月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不由分手倒头便睡下。
时君炎看着她脸上的疲倦,沉默半晌,最终起身去了浴室。
姚新月睁开眼睛,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重重叹了口气。不一会儿,一身水汽的时君炎从浴室里走出来,他钻进被窝里,伸手紧紧抱住姚新月。
姚新月一动不动,却听见时君炎在耳边小声埋怨,"新月,你怎么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姚新月心如针扎,她紧紧闭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当金辰把计划告诉姚新月时,姚新月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是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她是一名警察。
当年加入警队时,姚新月曾经举着右手在国旗面前庄严宣誓。
"我志愿加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纪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维护社会正义,恪尽职守,不怕牺牲,惩恶扬善,伸张正义。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往事历历在目,誓言犹如在耳,她是警察,将犯罪分子绳之于法是她的责任。
她爱时君炎,很爱很爱,出于个人情感她不想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现在条条线索都指向他。
为了洗刷清白也好,为了伸张正义也好,她决定跟金辰演一场戏。
时君炎聪明绝顶行事稳妥,犯案累累竟然没有留下明显的把柄。
为了找到破绽,就一定要在他犯案的时候当场擒获。
现在姚新月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金辰利用他这个唯一的弱点设了一个局。
普通人失恋会黯然神伤,但有犯罪倾向的人手段残忍,漠视生命,一定会采用过激的手段打击报复。
如果时君炎知道姚新月移情别恋,情感上一定接受不了,情急之下,也许会再次犯案。
姚新月在赌,每一天,她的心都在焦灼等待中沉沦。她等待着时君炎来杀自己,等待着他的刀狠狠插入自己的胸膛。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一定不躲不闪,她认了!
可是这一天一直没有到来,时君炎对她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她做饭不小心烫到,他都要心疼上好半天。姚新月安慰自己,"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她输了。
一周之后,金辰为抓捕一名嫌疑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脑袋撞到尖锐的石角上,人当场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往江海市市立医院抢救。
入夜,时君炎偷偷潜入病房,将他的氧气管偷偷拔掉,结果被等候多时的金辰当场捉住手腕,案情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17
审讯室。
金辰和苗潼坐在对面,时君炎腰板挺直,脸色淡定,双手放在桌子上保持着端正专业的态度,不像警察审讯,倒像是医生在问诊。
"为什么杀害邹大成?"苗潼问。
"因为他是畜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时君炎淡淡地说。
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妹妹的智力缺陷,时君炎一直非常自责,父亲意外身故后,妹妹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对自己说,一定要让妹妹过上好日子。
因为家里的积蓄和村里的帮助,兄妹俩的日子虽然清贫倒也不失温馨。
因他平日上学,为了安全考虑,就把妹妹单独锁在家里。
时静岚曾经含糊地说过,她不愿意被锁在家里。时君炎以为她是怕孤单,安慰了几句,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天,学校下午放假,他提早回家,却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他偷偷趴在窗子上看,眼前的一切让他肝胆欲裂。
邹大成正压在静岚身上蠕动,喉咙发出一阵阵恶心的低喘,油腻的肥手紧紧捂住静岚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
静岚在他身下挣扎求饶,泪水布满小脸。时君炎怒火中烧,踹开房门冲进屋子,抄起一根棍子就砸向邹大成。
两个人很快在屋里扭打起来,可是他当时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身材矮小又瘦又弱,根本不是邹大成的对手,就在他被邹大成拳打脚踢的时候,住在后院的夏艳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最后,两个人合力把邹大成勒死了。
为了掩盖真相,他又把尸体的右手和头砍了下来,偷偷埋在后山,并且很快把房子卖掉,连夜搬了家,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时君炎一开始非常不喜欢夏艳--那个总是借故跑到他家坐着,然后跟父亲眉来眼去的女人。
可是父亲似乎很喜欢她,她搬来后院没多久,两个人就熟络起来,有好几次,他看见父亲提着裤子从夏艳的屋子里出来。
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真是恶心极了!
父亲死后,夏艳没有搬走,反而照顾起他们兄妹俩的生活来。
她对静岚好,静岚也喜欢她,渐渐地,时君炎对夏艳的态度也慢慢转变起来,称呼从厌恶的"那个女人"变成了恭恭敬敬的"夏姨"。
自从合力杀掉邹大成后,两个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命运把他们纠缠到了一起。
夏艳带着兄妹俩连夜搬离南坪村,在江海市找了个地方租住下来。
她平时靠打零工赚钱,赚了钱用于家里的开销,时君炎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上学的时候会帮助夏姨干点儿活,左邻右舍都夸夏艳有个好儿子。
在时君炎的心中早就把夏艳当做家人,他经常想,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她。
可是这种母慈子孝的状况忽然发生了变化。
某天夜晚,瓢泼大雨雷雨阵阵,沉睡的时君炎被雷声惊醒,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血淋淋的可怖景象,将死之人怨毒的眼神,血肉模糊的头颅,还在动的血红断手……
时君炎不断发出痛苦的嚎叫,隔壁的夏艳推门进来,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紧紧抱住时君炎,让他躺在自己的怀中。
时君炎慢慢平复下来,夏艳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茉莉花味道,她的胸脯圆润柔软,躺在上面非常舒服。
夏衣单薄,隐隐露出里面的红色蕾丝文胸,雪白的胸脯呼之欲出,时君炎全身一阵燥热,不知怎么,他就张嘴吻下去,夏艳娇吟一声,半推半就也没有拒绝。
大雨像鞭子一样抽在玻璃上,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赤身裸体的男女在床上激烈的纠缠。
那个雨夜,时君炎初尝禁果,第一次知道了男女之事,夏艳一步步引导他,将他带到快乐的巅峰。
在时君炎的心中,夏艳是特别的,但他说不清他们是什么关系,对于他而言,夏艳像家人,又像情人,这种奇怪的关系两个人持续了十几年。
时君炎聪明伶俐又很争气,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他还考上了重点医科大学。
一进医院,长相出众医术精湛的时君炎就成了全院女人追逐的对象,可他一门心思全都放在钻研医术上,根本不考虑其他的事。
只看过一次病的林潇潇迷恋上了时君炎,她狂热地追求他,上班路上追,下班路上堵,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时君炎同意了,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跟夏艳划清界限的机会。
他与夏艳纠缠了十几年,这种不容于世俗的关系让他惶恐,令他窒息,他想要摆脱这段关系。
但是没想到夏艳的反应非常强烈,她嘲讽地说:"十几岁的孩子,就知道脱了裤子往我胸脯里钻。
"时医生,你可真能耐!你睡了我十几年,觉得我人老珠黄想要一脚踹开,没那么容易!"
时君炎满脸羞愧,又无可奈何。她说的是事实,自己年少不更事铸成大错,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夏艳非常反对时君炎谈恋爱,捎带着对林潇潇也没有好脸色,林潇潇大小姐脾气,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对着时君炎大吵,让他在她和夏艳之间做一个选择。
时君炎本来对林潇潇也没有什么感情,他选择了家人,决定跟林潇潇分手。
非常偶然的,他听说南坪村发现无头尸骨,知道那件事终于还是藏不住了。
他知道警察已经注意到了潘妮,决定先下手为强,把她解决掉。
虽然与林潇潇分手,可是夏艳仍是时君炎的一块绊脚石,她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只要不合她意,时不时就会爆一爆,随时炸得他粉身碎骨。
时君炎觉得夏艳已经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
直到有一天,封四出现了。
他对夏艳恨之入骨,时君炎觉得这个人可以利用,于是表面上从中调解斡旋,实际故意歪曲火上浇油,果然,封四对夏艳越发痛恨,终于有一天痛下杀手。
夏艳倒在地上,她可怜巴巴地伸着手,哀求他救她。
时君炎冷眼旁观,沉思半晌,还是从口袋中掏出手套戴上,上前一步,把刀使劲拔了出来。夏艳渐渐没了呼吸,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时君炎以为夏艳死掉,他的人生就可以自己做主,他就解脱了,可是他错了。
林潇潇无意中知道了夏艳跟时君炎的不伦纠葛,她用此事要挟。时君炎没办法,只好答应跟她在一起。
虽然林潇潇保证,不会把秘密传出去,可是时君炎不放心,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时君炎送了她一个水晶摆件,林潇潇非常喜欢,每天摆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
他知道林潇潇有吃安眠药的习惯,一日,她服药睡下后,时君炎将水晶对准阳光,调好角度,然后把白磷放在光线聚集处。
白磷的着火点很低,通过水晶的聚光,光能转变成热能,白磷很快被点燃,火越烧越旺,林潇潇最终被大火吞没。
至于金辰,一向自负的他怎么能容许被戴绿帽子,既然自己手中已经有四条人命,也不在乎多加一条。
他慢慢诉说自己的杀人过程,语气沉稳,条理清楚,侃侃而谈就像在做一个成果分享。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姚新月是什么感情?"苗潼面容严肃,目光逼视时君炎。她知道,姚新月一直想知道一个答案。
时君炎沉默半晌,最终冷漠吐出四个字,"没有感情。"
姚新月通过录音监听到了审讯的全过程,她全程保持冷漠,一边听一边做记录。
她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一个警察,一定要用专业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情。
可是听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心像被用力拧了一下,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扑簌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