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51岁,怎么就走了?"去年十月,朱媛媛生日那天,中戏小剧场门口摆满向日葵,没人组织,全是学生自发。花堆里夹着一张旧票根--1996级表演系汇报演出,票价两块。那天辛柏青没露面,只托人送来一纸箱书,扉页写着:别学我们,学戏之前先学会照顾自己。
纸箱里夹着三百多本笔记,边角卷成海浪。最上面一本贴着便利贴:"如果台词背不下来,就念给镜子听,镜子不会撒谎。"学生翻到最后一页,是朱媛媛的字,化疗后笔迹发飘:"第17次脱发,枕头上像下过雪。
老辛把雪扫进塑料袋,说留着给闺女做云朵枕头。"国家话剧院三楼最里侧,化妆间还留她的名牌。辛柏青每天八点零五分准时推门,不带手机,就坐十分钟。保洁阿姨说,听见他翻剧本,翻两页就停,像等人喊"上场"。
《恋爱的犀牛》复排,他挂的是"文学顾问",其实干的是场务的活儿:搬轨道、调灯光、给演员对气口。年轻人不知道,他当年也是马路,在蜂巢剧场一口气跑坏三双匡威。
现在他蹲在侧幕,听见"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就起身去走廊点一根烟--朱媛媛最爱这句,化疗最疼那夜,她拿记号笔把这句写在输液管上,说当止痛泵用。抗癌基金那6个学生,每人拿到两万,名单里有个贵州女孩,卵巢交界瘤,术后想退学。
辛柏青托人带话:"退学可以,先把病假条交给我,我批。"女孩没退,今年春天排了毕业大戏,角色是《春逝》里的顾静知,也就是朱媛媛最后一次站在镜头前的样子。演完那天,她在后台给辛柏青发微信:"老师,我今天没戴头套,头发长出来了,七厘米。"
辛柏青回了一个表情包--一只河马咧嘴笑,那是朱媛媛生前最爱用的,她说河马笑起来像自己刚起床。黑白头像不是摆拍,是去年五月拍的。
那天他陪岳父母去公证处,把妻子名下三个未发表剧本做完版权登记。回家路上,路过北海,老爷子说以前俩人谈恋爱在这儿划过夜船。他随手拍了张水面,回去把图调成黑白,连裁剪都懒得弄,就直接换上。
朋友圈停更,但微博故事每天凌晨两点自动更新一张星空,定位固定在"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连续365天,雷打不动。
有记者想约专访,他回短信只有七个字:"在排戏,别写我。"短信后面跟着一张图,是《送你一朵小红花》片场照--朱媛媛剃了寸头,裹着羽绒服,在青海高原上追一个穿红裙子的小演员。那天她发着低烧,收工后蹲在房车边吐,吐完抬头对辛柏青笑:
"别拍,丑。"他偏拍,还存成了屏保。现在屏保换了,换成一张化验单,数值栏被红笔圈住,旁边一行铅笔字:"37%,我赌赢了。"
那是ADC药物试验的有效率,也是她给自己最后的角色设定的"生还概率"。医生劝她休息,她摇头:"观众买票了,不能罢演。
"观众确实买票了。《春逝》重映那天,票房逆跌,影院把零头全部捐给"女性肿瘤筛查基金"。片尾彩蛋是朱媛媛2019年录的,穿蓝条纹病号服,素颜,对着手机镜头眨眼:"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别哭,记得一年做一次B超,比想我管用。"彩蛋结束,黑屏,出现一行白字:"本片的25%,是朱媛媛留给世界的退票钱--退给所有没来得及体检的人。"
散场灯亮起,辛柏青坐在最后一排,等所有人走光。他弯腰把一张小红花贴纸黏在椅背上,贴纸边缘翘起,像没贴好的创可贴。出门时,夜风正硬,他把羽绒服拉链提到顶,帽子扣住半张脸。记者还是堵到他了,问:"接下来什么打算?"他吸了吸鼻子,像在背台词,又像随口聊天:"先把她的剧本排出来,名字想好了,叫《查无此人》。演完我就退休,去昆明买个一楼,带小院,种她最爱的向日葵。
花开的时候,我请全院免票。"说完他摆摆手,手揣进兜里,掌心握着一枚旧纽扣--那是1995级中戏校服上的,纽扣背面刻着学号:95-17。17,是她当年艺考时的号码牌。走到路口,红灯亮,他停住脚,低头看那枚纽扣,突然笑了一下,像终于抢到话筒的演员:"其实我没打算真的退休,我只是想换个舞台,演给一个人看,她再也不会中场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