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谣言选中的人:传上亿年薪的博士赴美,实际已失业一年,靠老父亲搬砖资助(2)

2023-02-06 10:37  今日头条

他因此感到自卑,也强烈刺激着他做出一些改变。不落下一场聚会,集体合影时露出"人见人爱的表情",篮球赛之后跟着吹嘘团队协作的利好。

只有学业让他引起过注意。本科同学四年,马仁殿对刘本良一直没什么印象,"籍籍无名的"。直到大学最后一年,刚巧和刘本良前后桌,问完数学题才发现,"欸,这人脑子挺好使"。

刘本良也向我回忆了大学里的许多表现。研究小组讨论一篇博士论文,他用十几分钟就指出了对方的创新点;本科毕业设计,他研究并描述了液态金融结构的一种新变量,再一次得到老师的夸奖。

学业成了他摆脱自卑的底气。刘本良在意这过程中的每一个回响,比如老师当年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描述是"欣赏的";最让他受鼓舞的是,材料系老师秦敬玉在他毕业后还不忘鼓励:"你应该多搞一些科研,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学生"。这句话刘本良记了很多年,给了他信心: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他打算继续做科研,而且要去"研究材料最牛逼,设备最高级的地方"。

刘本良的研究构想。讲述者供图。

"老想着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这也是马仁殿对这个朋友的印象。当年刘本良以高分考上中科院金属研究所,大伙儿一块聚会,马仁殿还拿他开玩笑,"如果我们将来能出一个院士的话,刘本良有机会了。他就喜欢干这个,你让他跟人打交道,要他命的。"

刘本良在科研上的跨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大胆。在中科院,当纳米材料界顶尖的科学家来校讲演,他直接冲到近前:我可以跟着您做研究吗?申博时他打算去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这样的世界名校,"去学习他们最先进的技术",100美元一所的申请费让他有些为难,他申请了三所,一所没中。

最终是用来保底的香港中文大学录取了他。2007年,他来到香港攻读物理材料学,全然陌生的世界,他害怕的事情又出现了:自己又成了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入学不久,他就跟导师宣布:"我要做个有意思的材料!"他试图研究一种全新的聚合光能的薄膜材料,颠覆光能的应用。

这时的课题组里,刘本良已经完全活成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同门师弟张磊记得,当时大多同学都选择跟着导师的步骤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研究,慢慢积攒成果,只有刘本良是个例外,"他不听导师的,导师嘛……其实也懒得理他。"

在刘本良看来,"大问题"才是解决一切麻烦的钥匙。搞定它,不仅毕业、研究基金都会紧跟而来,他会在一个新的研究领域立足,"如果我做出来,那些人(其他同学)我也觉得没啥了不起的。"

这是场和未来的豪赌,刘本良压上了所有时间。他勤奋、自律,整天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度过,设计实验、测试验证、调查资料,每天搞到晚上十一二点,没有周末。

两年后,豪赌以失败收场。穷尽所有办法,刘本良得出结论:这种材料是不存在的,它违反了基本的科学定律--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因为这项研究,他论文也没顾上发,毕业一度成了问题。最终,还是靠完成导师给的课题才顺利拿到博士学位。

多年以后,刘本良主动回忆这段经历。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懊丧,相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调:"(经历了这些)你再也不屑于搞小问题,我就是做大问题的那类人。"

为什么研究失败反而更相信自己?

刘本良讲了自己一个发现。不久后他在国际顶级期刊《Nature》看到一篇文章,一个知名教授提出有关光学材料的想法,跟自己的设想极其相似。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天才,但这个事让他更相信,只要自己花足够的时间,就能抵达大科学家的位置。

他也提到一种更为隐秘的体验。研究期间,他的精神和体力付出都趋于极限,"我再翻开物理书的时候,发现每条物理定律背后科学家付出的努力和我付出的其实是一个级别的,只不过成功的人进了教科书"。

他说,自己由此确信了以后的道路,把研究"大问题"作为生活方式,"只要我选择这种方式,某种意义上我就是成功的,我就和那群大科学家站在一起。"

走出"大问题"

和大科学家站在一起的刘本良,在家里则几乎成了隐形人。不仅没有工作,孩子成长中他也几乎没有从研究中分神,以至于偶尔带孩子去趟公园,他妈都感慨,"稀罕了"。如今孩子大了,十几岁,面对刘本良总是沉默少语。

生活的压力不可避免地落到妻子林晓身上。靠着公公婆婆帮衬,她才能勉强在学业、工作和照顾孩子间周转,以半工半读的形式完了自己的博士学业。这几年她做博士后的收入,一直是家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妻子林晓说,她是刘本良研究生时的邻校同学,小他几届,两个人通过网络聊天相识,"那时周围人谈吃喝玩乐,到后来谈成家和工作,他嘴里永远都是专业和理想。"两个人能走到一起,林晓觉得是一种"惺惺相惜"感,他们都是不擅长交际、喜欢泡在书本里的人。

后来两个人在科研上发展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跟科研圈大多数人一样,林晓面对产出压力,习惯先搞定力所能及的,然后再去挑战不可能。但她很少干预刘本良的选择,并且给予了他最大程度的自由。

家人的付出,刘本良不是不知道。对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表现得很善谈,只有在家庭的话题上他会显得格外沉默。"我有点滥用(家人)信任。"他说,"但凡我靠谱点,现在房子车子都有了。"但转念一想,"一个人愿意钻研的黄金期就这十来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事实上,这些年刘本良有过不少机会,能回归常规的人生道路。在旁人看来,机会最好的一次是博士毕业那阵,他入职了一家生产导航产品的公司担任开发工程师,也最先捡起了些"小问题",打算研发太阳能雨伞之类的工艺品,赚点小钱。

但那时他30岁,自觉处于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怎么能在这些简单的事情上花太多时间?你要去做你该做的、非常骄傲的事情。"工作干了两年,辞了,"小问题"没研究出眉目,也放弃了。

平时,刘本良只在接送孩子时才会出门。魏芙蓉摄。

马仁殿也很多次想把他拉回现实。2016年,自主研究花完了刘本良所有积蓄,他找马仁殿借钱,马仁殿二话不说给他打了五万,本意是希望他去找工作,"去买身漂亮衣服,面试去。"但刘本良拿着钱,转头就又扎进了研究。

因为担心刘本良的状态,每次来北京马仁殿都要约他见面。他考虑过直接投资,只要计划可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成果想要商业化的话,你把原型拿出来,我看看值不值得推?"话题每次都从这里开始。

但几年时间,类似的谈话进行了五六回,马仁殿都没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他有一定的想法。但在这个研究方向上主路是什么、辅路是什么,要突破哪些难题,在什么时间段内解决,他不清晰。"虽然心系老友,但马仁殿也是个商人,"钱不能这样投,是吧?"

如今,马仁殿总结好友的性格说:"刘本良是一个简单的人。"这种简单,主要体现在"选择上的简单":"主动放弃了那些他不想面对的、复杂的东西,选择了一条他觉得最简单的路,一朝鲤鱼跃龙门,恰恰是最难实现的。"

马仁殿回忆了三四年前某次见面,他来北大参加培训,俩人约在会场,见面之前他特别叮嘱刘本良:这地方不能穿太随便。后来刘本良来了,衬衫,长裤,马仁殿看着觉得都挺像回事,但瞧到长裤底下那双"哒哒"的拖鞋时,无奈沉默了。"他只想把心思花在他的目标上,既不想被学术体系束缚,也不能适应企业考核的压力,他不太喜欢遵循我们这种游戏规则。"

真正对刘本良产生冲击的是2018年,妻子怀上二胎,他又要做爸爸了。那天,刘本良像往常那样准备着自己的实验,一向温和的林晓突然打断了他:"快点,打车去医院!"还没反应过来,浑身泛青紫的妻子就被护士尖叫着推进了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