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中医药大学的汶川地震截肢女孩:从未穿过膝长裙,打算把假肢“大大方方露出来”(2)

2022-09-08 09:51     剥洋葱

从"站起来"到去联合国参展

截肢是一次命运的突然转折,但这条路上也有转向。朱宇回忆起那段"截后"时光,有一层甜蜜的玫瑰色回忆。

做了截肢手术后,血止住了,但骨头总是往外凸出,伤口一直无法愈合,多次出现感染。2009年10月,朱宇再次辗转来到德阳进行了手术,"又重新切了一点点"。在德阳,朱宇第一次接触假肢。

膝盖上方腿内壁处,有一个阀门。先用绷带缠住残肢,取下阀门的橡胶塞,将绷带末端穿过阀门,拉出绷带,把接受腔里面的空气排尽,再用假肢使劲吸住残肢,堵上橡胶塞,穿戴完成。

穿久了里面会出汗,很闷,很滑,如果长胖了或者瘦了,都要重新更换接受腔。第一次穿的时候她不会用,但是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能"双脚"站立,觉得很开心。

一年后,朱宇进入了都江堰友爱学校,这是一所残健融合的学校。地震过后由上海援建而成,整个四川因为汶川地震受伤的残疾孩子几乎都在这里。教学楼每个地方都有电梯,还有无障碍通道,7岁的朱宇和两个比她大的"截肢姐姐"住在一起。

在这里上学,不用花钱。香港的公益组织和五彩基金会负责朱宇等人的生活和学习。

在都江堰的第一年,朱成贵的感受是,朱宇没有笑容,"她一下子就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7岁的朱宇要自己清理伤口。冬天的时候长冻疮,会出脓。一破皮,穿假肢就更加痛苦。年幼的她觉得既然是因为冷长的冻疮,那么用热水烫就可以了。卫天蓉知道后,从汉源赶到都江堰,专门把朱宇接出学校,教她擦冻疮药,两个星期之后恢复了。从此以后,每逢冬天,朱宇要在残肢外面贴上暖宝宝。

也是在那时,小小的朱宇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很想家,但不会经常哭。都江堰的学校里有心理老师,帮助学生疏解因为肢体残障带来的心理问题。也有缤纷多彩的课程,朱宇最喜欢的是美术。

每周六都有老师从成都来教他们画画。朱宇什么都画,有时是把颜料涂到泡沫上,有时是把剪纸粘贴成一幅画,有时是临摹照片,一切与视觉艺术有关的创作。画画的时候,她一点点打开了自己,记忆里的都江堰生活"特别美好"。

同学们画的作品,多次去外面参加展览,展出的地点,有一次是在成都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再远一些,朱宇被选去深圳参加画展。更远的一次,她去了美国的联合国总部,住在曼哈顿。"坐车路过街区,整个房子,红色的墙,白色的雕花。"

去美国参展的画,名字叫"小医生",是通过漫画的形式,展现了医生看病的场景。

朱宇高中时画的夕阳。新京报记者 朱清华 摄

按了快进键的生活

远在都江堰的朱宇长大了,去了爸爸妈妈无法想象的远方。

每从一个地方回来,朱成贵都能感受到女儿一些细微的变化,"处事讲话,非常懂事。"

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包。朱宇的美国之行,赞助商给了一些美元,在免税店里,很多同伴都给自己买东西,朱宇则给妈妈挑了一个黑色手提包。直到多年后上高中,自己在手机上网购的时候,才觉得似曾相识,和妈妈的包很相似,"原来这也算是一个奢侈品了?"

只是卫天蓉舍不得提出去,那个包至今仍然是一副崭新的样子,悉心存在衣柜里。

六年级下学期,朱宇离开都江堰,回汉源了。考虑到小升初,以及初高中繁重的学业,朱成贵替她做了这个决定。

再次回到的汉源,已经是一个新县城。新的房屋建得高,上坡下坡多,一个小小的山城。学校的楼层没有无障碍设施,年级高了就要去高层,每次爬楼梯的时候,她最想都江堰。

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新京报记者 朱清华 摄

这也是一个自尊心脆弱的年纪。朱宇好像又沉默了。

体育课上,当同学们开始跑步,她就会走出队伍,自己一个人慢慢围着操场走,"会觉得跟别人不一样,很孤单。"

同学们不知道她受过伤,只是注意到上下楼梯的时候,她只能一节一节地走。朱宇害怕,因为腿脚不便而交不到朋友,一时间,性格特别腼腆。

学习的生活是重复的,回忆起来也仿佛按了快进键。

小升初的时候,朱宇考上了汉源县第四中学,最好的班级。

初中好友杜佳彦记得,开学第一天,在寝室,朱宇的爸爸拜托大家,尽量互相照顾。当时朱宇安静地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因为有了都江堰长达五年的寄宿制生活,她已经能独立照顾自己,只是学校宿舍没有马桶,上厕所不太方便,朱宇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腿,无法长时间蹲。单独买了坐便器之后,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也是在初中的时候,她和杜佳彦说过想学心理学,做心理医生。在都江堰的时候,她接触了心理老师,是具体地在面对心理问题,而不只是一间摆满玩具的房间。这个专业对县城初中女孩来讲,多少有些陌生。县里的人不太关注心理问题,觉得那就是"想多了"。

高中,朱宇上的也是最好的班级,在汉源县第二中学。物理老师陈芳蓉说,朱宇从不想让自己被关注,被特殊对待,每天早上的晨读,从7点半到7点55分,她都和同学们一同站立。哪怕站的时候,时间长了会磨破皮,但她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遇到挫折,她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哭。不过这些脆弱的时刻,几乎都与成绩有关。

朱家的家庭氛围注重学习,所有亲戚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是读书。朱宇认真,刻苦,也从来不敢怠慢。当付出很多,但是效果不好的时候,她会找堂妹朱启苑诉苦,排解烦闷。高二开始,朱宇的成绩不太理想,她想过当艺术生,重新学画画,但是家里的经济条件无法支撑。

一个变故是,爷爷去世了。在家庭里,爷爷是对朱宇影响最大的人。爷爷是医生,从小朱宇就感觉,爷爷给别人看病开处方的时候,备受尊敬。

高三的时候,爷爷得了胰腺癌。快要高考了,爷爷一直牵挂着朱宇,担心她以后学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才不会有太多负担。他建议朱宇试试中医,"坐着就能看病"。当时目标就定下来:成都中医药大学。

爷爷临终之前,朱宇静静地在床边陪伴爷爷,"他好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使出所有的力气,说四个孙子里,最担心的就是我。他说要化悲痛为力量,悲痛就是指我所受的伤。"

2021年,第一次高考结束,朱宇的分数是527分,刚刚上了四川省理科一本线,但是没办法读到成都中医药大学的理想专业。

朱宇选择了复读。

和很多学子一样,复读的一年,心理压力更大,朱成贵也是,他开始每天为朱宇做饭,一天接送四次。

最终,今年朱宇的高考成绩从527分提升到了571分,单是物理一科就提高了30分,拿到了成都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2022年8月30日,朱宇展示成都中医药大学录取通知书。新京报记者 朱清华 摄

想把假肢"大大方方露出来"

九月的汉源,空气里交织着花椒和稻谷的香味。

涌来的关注背后,朱宇的生活依旧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