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说出遭其好友"性侵"后 父亲崩溃:像活在坟墓里(2)

2021-12-13 09:27     澎湃新闻

在女儿说出“性侵”之前,李辉就病退了,他曾是华北油田的一名工程师。

在任丘市街头,四处都是“钻探”的字样,医院和中小学也都挂名“油田”,有的单位至今不属于事业单位,还归中石油管理。上世纪七十年代展开“华北石油大会战”,很快各地的油气人才涌来。

李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分配到油田的大学生。他回忆,刚开始觉得挺新鲜,但很快感到生活在一个过于完备的系统有些憋闷。油井工程事务繁忙,一般走不开,不敢请假出去;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与石油有关。甚至,连交友也是分圈层,七十年代来的,“大庆油田的职工一起玩,新疆的职工家属一起玩”。李辉这样的后来者时不时有点“落单”的感觉。慢慢地,一些“无根无系”的人也聚拢到一起,李辉又找到了些许安全感。

当年与邻里街坊即便不能说完全认识,也都属于同一系统,彼此的部门都熟,尤其他们那一带连片的分配房,多数住的是理工科出身的知识分子,一起在油田上班的。

“嘛儿去啊?”他下班回家,路过宿舍附近的篮球场、羽毛球场,常有同一系统的同事们喊他、招呼他。

到了围着孩子打转的年龄,李辉夫妻俩对附近与小冉年纪相仿的孩子,连带着他们的家长,都很熟。包括岳某金夫妇和他们的女儿。

在李辉这样运动型的人眼里,岳某金是安静腼腆的、几乎有点潦倒的人。

岳某金总是低头走路,招呼他,会抬头殷勤地笑一下。当初,李辉只是略微觉得他有点磕碜——去菜市场买菜、在楼下买西瓜,为了几毛钱不依不饶。平时,他给老婆管得挺严,有一回裤子拉链没有拉上,老婆看见了,隔着老远喊他、骂他。

李辉和岳某金因为都不是本地人,相对走得近些,两家偶尔带着孩子一起吃饭和玩耍,两个女孩一度玩得挺好。

小冉那时学习成绩好,在学校里总当班干部。李辉记得她在饭桌上说,有调皮的男生把女同学惹哭了,她要去“管理”他们。李辉打趣她:“你可真忙啊!”

小冉十二三岁,逐渐就不和他们说话了。李辉以为那种沉默和冷淡叫“青春期”。

他能想到与女儿“破冰”的办法,就是给女儿讲物理题。李辉想,女儿不会的题,给她一讲,她不就会了么?这不是解决问题么,女儿肯定是听自己的。

他又觉得,孩子、尤其女孩的事,男人不应该多参与,应该有一种合适的距离感;妻子会和女儿交流多些。

有天吃饭,李辉的妻子提议夏天到了,给女儿买个裙子,女儿不愿意,说只想买一条休闲裤。他们为这个问题拗了一会儿,只能依从女儿。

女儿读了大学,一两个月给家里打一次电话,打了十几分钟,也就挂了。李辉记得,女儿有一回给家里打电话说:“学校里有人自杀了。”她提了提,没有评论,他当时没往心里去。

小冉快毕业时打算申请出国念书。李辉回忆,2015年初,有一天他们聊到深夜。他和妻子表达对女儿一个人出国留学的担忧,“希望她好,又担心很危险。”

小冉突然情绪爆发,大声哭诉:“都是因为你们!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小时候被人家伤害过,不是猥亵,就是性侵!”

问起这件事,李辉这样比喻:“就像你辛辛苦苦养了一盆花,突然给人连根拔走了。”

“接受不了的。生命中有些痛苦是接受不了的。”他说。

女儿给的是一个断头的句子,她没有说是谁,也没说怎么办。她一度还在准备出国,但是,她的精神状态支撑不住了,很多时间闷在自己的房间里。

小冉曾对其他媒体形容,读大学以后,相较忙碌的中学时期,有了更多空闲,“那些东西会很容易经常出现在脑子里,控制不住了,你已经不能掌控自己的想法了。”

“求死”的计划一度变得具体起来。

她最初不愿意接受自己有抑郁症。李辉感到心快碎了,他和妻子还费了一些心思劝女儿去北京就医。

在北大六院的心理治疗门诊,李辉看到有女儿带着年迈的父亲来看病的,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李辉几乎确信,一定是女儿主动抱紧父亲。他想,是女儿看父亲不好受,要给他安慰。“父亲怎么好这样对女儿搂搂抱抱呢,不要避点嫌吗?”

与一些患者定期问诊的门诊部不同,心理门诊陌生的候诊人之间不搭话。等候区永远只有家庭内部的窃窃私语。

李辉请教过心理治疗门诊的大夫,大夫说,不建议和女儿提性侵害的事,也不要让女儿感受到过分的关注,但要对她表示支持。

在李辉家,总是他的妻子对女儿嘘寒问暖,他在一边加油、说“过年话”:“你们多么亲密啊,像姐妹俩。”

他原先喜欢音乐,喜欢闹腾的迪斯科。有一段时间不听了,最多在接送女儿的绿皮火车上玩一会微博。女儿接受心理治疗,李辉就在医院周围漫无目的地走,消化内心剧烈的恐惧。他在网上搜过,知道抑郁症控制不好,会很危险。

他感到内疚,怎么就没有把小时候的女儿看管好呢?他毫无头绪。李辉怀疑过一些以前遇到的人,但又不允许自己往深里想。陪伴女儿看病已令他疲劳不堪,他觉得,要先挨过这一段。

那种痛苦像什么?李辉形容,像撸铁,但举不起来。

他劝说自己先换一个轻一点的“铁”举一举,把眼下的事办好,不要出错,不要崩溃。

他看电影《长津湖》,里面有士兵在风雪中被冻成了冰坨子,他代入了自己:就是熬着,啥也不想,尽可能地不想。但这样子,夜里还是睡不着。有一阵李辉白天昏昏沉沉,觉得活着没意思,夜里却变得很精神。

但他说,自己只是有“抑郁情绪”。女儿得的是抑郁症。这是不可比的。

用了两年的治疗时间,到2017年,女儿才吐露实施性侵的人是岳某金。

“我和她妈都像活在坟墓里。”这件事击碎了李辉夫妇对人性的信任。性侵的事竟然悄然发生在自己家里。他至今还感到错愕。

李辉在微博中发了一个亲戚的坟

他们一家三口在家,从来不谈从前的事。李辉想不起女儿怎么被岳某金带去了他东屋主卧室里,再带去了办公室里。他无法细想。

2017年年末,冀中公安局渤海分局在小冉报案后展开调查,小冉初中时记录隐秘心事的日记本也成了证据。

李辉想起,女儿从前一直记日记,是“学校老师提倡的”,记了好几本。他从家里把这些本子搜出来,看见里头还贴着花花绿绿的卡通贴纸。李辉觉得心里难受,没敢仔细看日记内容,转手便交给警察。

2018年3月,岳某金因涉嫌强奸罪被警方带走。岳某金在多次讯问中均不承认有意猥亵或性侵过小冉,只说,“打屁股时可能不小心触碰到下体。”他称,在两段视频中有承认的表述,是因为受到李辉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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