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两幼童坠亡后,妈妈等待判决的这一年(3)

2021-11-17 09:36     新京报

根据警方调查,张叶二人分手闹了一阵又和好,2020年2月开始,张波和叶诚尘开始商量着如何让孩子这个阻碍消失。根据时间推算,这也是张波和陈美霖刚刚离婚的时候。

“当面谈,微信谈,都在商量咋个把我的娃娃‘出脱’(重庆方言,意为消灭)。”陈美霖说,她从警方处获悉,张叶二人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设想过包括开车冲进河里把孩子淹死等多种方式,试图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

孩子们坠楼后,在重庆本地许多群里,都流传着一段视频,视频里,张波守着尸体号啕大哭,一个悲痛的父亲形象几乎要穿透屏幕。“孩子摔下来之后我也去看了现场,大女儿当时就没救了,小儿子还有口气。”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一名当天值班的小区清洁工对张波的印象仍然非常深刻,“他哭得很伤心啊,一边哭一边在地下打滚。”人人唏嘘,几乎无人敢想,孩子父亲就是悲剧的始作俑者。

但也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有怀疑。陈美霖一家在事发后报案时就提出了自己的疑点:以窗台的高度,2岁的雪雪还有可能翻过去,1岁的瑞瑞如何能翻得过去呢?就算是雪雪,这个性格胆小的小姑娘,从来没有靠近过窗台,任何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她都是乖乖绕开的。

此外,张波两次前后冲突的说辞也让陈美霖感觉疑惑。“他跟我说事发时他在另一个房间睡觉,但是跟我朋友说的时候,又变成了他当时在客厅吃饭。”尽管如此,陈美霖也没有愿意往最差的方向猜测,“他是娃娃的亲爸啊,情何以堪?”

孩子坠楼几天后,一个朋友打电话跟何晓东聊起,他才知道坠楼的是雪雪和瑞瑞。何晓东感觉头都炸了,他去搜张波的微信,发现头像改成了黑色,还关掉了朋友圈。“又过几天,风言风语出来了。”何晓东记得,有个共同的朋友发了一条“不要造谣,相信会有一个事实。”但是这朋友在回复别人的评论时又说,“他(张波)有啥子好哭死的。”

何晓东心里也有怀疑,他去过张波位于锦江华府的家,知道家里的构造,也知道两个孩子的身高。但每想到这里,他总就赶紧打住。“我觉得张波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何晓东说,虽然平时看起来吊甩甩的,但张波在他印象里,还算一个“负责任”的人。

直到一个月后,陈美霖哭着来找他倾诉,他才知道,张波已经被抓了。

11月10日,张波和女友叶诚尘被警方抓获,根据起诉书,检方认为这是一场两人共同策划、蓄谋已久的谋杀。

▲11月3日,陈美霖的父母抱着孩子们生前最喜欢的玩偶。新京报记者杨雪摄

━━━━━

忌日与生日

离开佛堂前,美霖走到门口又跑了回去,蹲在骨灰盒面前开始爆发出压抑的哭泣。

“美霖啊,不要这样,听话。这样对娃娃也不好。”庙里的师父劝慰着,父母把她搀起来,她擦着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返程时,陈美霖像是被抽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她不再坚持自己开车,瘫在后座上默默流泪。“很奇妙的。”快到重庆主城区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孩子们走后,我们家里来了很多小动物。”

飞进来的两只蜻蜓,一只大的带着一只小的;偶然飞来的小雀鸟,这么高的楼层也不知道怎么撞进来;甚至某只小小的飞蛾,在她看来都富有深意。“妈妈你说,是不是嘛?”赵维莉在副驾驶上嗯嗯地回应点头,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回到家已是中午。他们在家附近的商场找了一家小小的火锅店。妈妈前前后后地张罗,父女俩沉默地夹菜、涮菜、刷手机。吃到一半,赵维莉状似不经意地举起茶杯:“来嘛,还是碰一个嘛。生日快乐。”

在此一周前,陈美霖曾专门提起了这个日子:“现在怎么办呢?59是大寿,我们家现在都没有人提过爸爸生日这件事。”她感觉抱歉,但抱歉的背后,是对未来无数个11月2日的疲惫和无力。

陈美霖说,事发后,张波的母亲和姐姐只找过她一次,当时张波已经被捕。言谈之间,她感觉这家人已经放弃了张波,从头到尾也没有一句道歉。这一次见面后,她删除了张波家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姿态决裂。

“我现在就是要等一个判决结果。”2021年7月26日本案开庭时,陈美霖当庭表示,放弃一切民事赔偿,只要张叶二人偿命,她下定了决心,如果案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会一直上诉到底。

母亲赵维莉在采访中对所有的问题都知无不言,唯独一个问题,兜兜转转问了数次,她都绕了过去:美霖现在就是等着判决,靠这个活着,但是判决下来以后怎么办呢?

她曾经找过心理医生上门和美霖谈谈,但美霖敷衍了过去。

“能谈什么呢?”陈美霖又习惯性地笑了一下,“他(心理医生)也不认识我的孩子,我能跟他说什么呢?”医生的名片塞到她手里,她一次也没有打过。

除了雪雪生前最喜欢的一个抱抱猪,家里已经没有两个孩子的任何东西。出事后,陈家人把两个孩子所有的日常用品送到天台寺烧掉。雪雪的东西几乎堆满了整个焚烧坑,瑞瑞的只有小小一堆。“庙里的师父还专门来问我们,能不能把雪雪的玩具放在中间,这样两个孩子都能玩。”赵维莉擦了一下眼角,她曾劝陈美霖也不要留下这个抱抱猪,徒增伤心,但女儿不肯。

除了这个玩偶,屋子里还有另一些孩子遗留下的痕迹。客厅里铺着的爬爬垫仍没有撤去,赵维莉房间里的抽屉柜还是为了装雪雪的衣服新购置的,餐边柜上一个已经无法打开的手机,里面装满了美霖爸爸曾经给孙女拍的照片,手机故障后他拿去问了几次,因为不能保证数据不丢失,最终没能下定决心维修。

这一年来,美霖的变化让父母沉痛而无力。她变得暴躁易怒,最糟糕时,任何人说任何一句话,她都会立刻吵起来。三室一厅的屋子里,只有美霖的那间屋子显得凌乱,赵维莉偶尔忍不住叫她收拾收拾,她也会立刻炸毛。

赵维莉总是劝女儿出去玩,出去跟朋友吃饭,但美霖每天下班后就躲进房间,赵维莉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美霖总是偷偷的哭,她也在躲着女儿哭泣。

9月的一天中午,美霖在午睡时梦见了孩子们。她看到儿女都坐在床尾,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在梦里努力伸手、试图起身,却一直够不到他们。挣扎中美霖猛然惊醒,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梦见过雪雪和瑞瑞。

(陈豪、赵维莉、何晓东为化名)

今日关注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