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两幼童坠亡后,妈妈等待判决的这一年

2021-11-17 09:36     新京报

原标题:重庆两幼童坠亡后,妈妈等待判决的这一年

9月的一天中午,美霖在午睡时梦见了孩子们。她看到儿女都坐在床尾,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在梦里努力伸手、试图起身,却一直够不到他们。挣扎中美霖猛然惊醒,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梦见过雪雪和瑞瑞。

▲孩子们生前和妈妈陈美霖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11月2日,重庆已经入冬,山城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陈美霖和爸妈在家附近的商场四楼吃了一顿小火锅。没有交谈,没有说笑,一人一口小锅,在红汤或者菌汤里沉默地涮菜。吃到一半,美霖妈妈赵维莉状似随意地举起茶杯:“来,还是碰一个嘛。”

三杯茶水潦草地一碰。“生日快乐。”这句祝福每个人说得都有些躲闪。

这天,是陈美霖爸爸陈豪的59岁生日,也是陈美霖两个孩子的一周年忌日。去年的这个日子,陈美霖的一儿一女从15楼坠下,2岁的女儿当场死亡,1岁的小儿子抢救无效后身亡。

事发一周后,陈美霖前夫张波和其女友叶诚尘被警方控制。2021年7月26日,本案在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开庭。陈美霖说,张波当庭承认是自己把孩子扔下楼,并供述是在和叶诚尘多次密谋后,被女方所逼。

陈美霖仍在等待判决,她从此被困在11月2日这一天。现在的她暴瘦几十斤,活下去的动力只剩下“给孩子一个公道”。同时被困住的还有陈美霖的父母,在亲手带大的孙女去世一年后,他们努力营救着自己的女儿,试图把她从噩梦中拉出来。

“今天是娃娃们的周年?”

11月2日,小雨。早上9点,一家人准时从家里出发,出发前,陈美霖和陈豪吵了几句。“你就穿这点衣服,你不冷嗦?”陈豪问。陈美霖突然就炸了:“我穿了毛衣的!你连我穿什么都要管吗!?”爸爸不说话,妈妈赶紧打圆场,把准备的早餐端过来:“快吃快吃,吃了要出门了。”

陈美霖端过一碗蒸蛋,囫囵几口吞下去。赵维莉把头天准备好的两包红枣、8个橙子拎上,一家人下楼开车。出事后,这样一家人一起出门的机会已经很少,每次“相聚”几乎都是因为去拜祭孩子们。

在早高峰的车流和蒙蒙的细雨中,他们花了一小时才到达北碚。陈美霖个子小,车座拉到很前面才能踩到刹车,她的右手一下一下敲击着方向盘,除了问妈妈冷不冷、需不需要关窗外,一家人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孩子们的骨灰放在北碚天台寺。工作日的早上,庙里没有其他香客,看见赵维莉手里拎着的东西和鲜花,卖香烛的大婶伸出头来问了一句:“今天是娃娃们的周年?”赵维莉嗯了一声。

这两个孩子的死,在重庆几乎无人不知。在本案正式开庭前夕,陈美霖在网上公布了该案的细节,同时披露了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的起诉书。根据起诉书,张波和叶诚尘通过网络相识,随后开始谈恋爱。张波离婚后,叶诚尘多次向张波表示自己及父母不能接受张波有小孩的事实,“如张波有小孩叶诚尘则不可能同张波在一起”。

2020年2月左右,二人在长寿区见面时便共谋杀害张波小孩。随后,二人多次通过面谈、微信聊天等方式共谋杀害两个小孩的办法,并商定采用意外高坠的方式杀死两个小孩,同年6月,叶诚尘还多次通过微信催促张波作案。

2020年11月1日,张波主动联系陈美霖要接雪雪,陈美霖将雪雪送到张波家后,因为要与朋友聚餐先行离开,雪雪留宿张波家中。当晚,因为孩子奶奶刘某华在家里,张波未能作案,驾车赶至长寿区与叶诚尘见面。按起诉书所述:“11月2日上午10点多,张波回到家里,下午3点半左右,张波趁刘某华外出不在家之际,将正在次卧玩耍的两个孩子双腿抱住,一起从次卧飘窗扔到楼下。”

▲11月2日,陈美霖在孩子们的周年忌日前往寺庙,一遍遍擦拭着骨灰盒。新京报记者杨雪摄

佛堂里数百个灵位,雪雪和瑞瑞的骨灰放在一起,位于靠近观音像的最前排。这一天上午,整个佛堂只有陈美霖一家人前来拜祭,空气安静得连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有回响。

“你说人咋个能这么坏,你不想要孩子你可以送回来给我们,你为啥子一定要把他们弄死?”陈豪站在佛堂里,背着手叨念着,从踏进天台寺开始,他就显得很焦虑,一旦起了话头就停不下来,“张波肯定要死吧?叶诚尘也肯定要死吧,是她一起策划的,不可能她还跑得脱吧?”

在他焦虑的声音里,赵维莉把橙子拿出来,三个铺地、一个垒尖,4个橙子刚好摆一盘。庙里的师父动作麻利地摆好两个盘子,又摆出一应法器。

法铃“叮”地一响,一炷清香点上,一家人在观音像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后,陈豪还在絮叨:“这个位置是第一批售卖的,是最好的位置,比后面其他位置都好。”这句话在此时此景中,显得十分突兀,让人觉得略微有点尴尬,但他后面又接了一句:“你看这个位置,刚好面对着菩萨。她(雪雪)胆子小,这样也没那么害怕。”

雪雪是二老一手带大的。赵维莉叫她大宝宝,更多的时候叫她妹妹。妹妹这个称呼,在川渝地区常见于称呼女儿,陈美霖是赵维莉的“妹妹”,雪雪也是赵维莉的“妹妹”,两个都是心尖尖上的宝贝。

“雪雪是个胆子很小的娃娃,但是特别懂事,又爱操心、又爱撵路。”赵维莉痛悔孩子出事的前一天,自己出门前怕雪雪哭闹,趁着孩子不注意,悄悄地走了,没有能最后亲一亲、抱一抱,“她才两岁多,已经学会了早上要跟着我去菜市场买菜,还要帮我做家务。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己乖乖地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看我们咳嗽还要去药盒子翻药,她也不认识,随便抓一个就跑过来叫我们,吃药,吃药。”

怀上雪雪的时候,陈美霖和张波还没有结婚。

2016年,陈美霖和张波因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而相识,随后恋爱。2017年美霖怀孕,陈父陈母非常生气,极力反对。

“我气得不得了。”回忆起往事,赵维莉有很多无奈,“美霖说毕竟是个生命,而且担心做了流产以后就不能生孩子了。我还能说什么?”

赵维莉说,两人结婚不久后,雪雪出生。美霖在婆家只住了半个月,就因为摩擦太多,被她接回了娘家。赵维莉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她身体不好,在退休前查出了淋巴癌,历经一次长达12小时的大手术,切掉一侧声带,还需要每个月定期去医院复诊治疗。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带孩子,对她来说,一个已经是极限,这也是美霖小儿子瑞瑞出生后,她没有接到自己身边的原因之一。

“我的大宝宝啊,死得太惨了。”赵维莉突然在佛堂里号啕大哭起来,哭声中,陈美霖蹲在地上,一遍一遍擦拭两个孩子的骨灰盒。一句话都没有说。

▲11月2日,陈美霖家中仍然挂着孩子们出事那年的生肖贴画,没有更换。新京报记者杨雪摄

30岁的陈美霖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眉毛弯弯,小小一张嘴,圆圆的脸,齐肩短发,指甲涂了深色甲油,衣服饰品搭配合宜,举止乖巧有礼貌。说话的时候,无论在说什么艰难的话题,她常常会在话音结尾停顿一下,当你追问时,她不说“是”,而是用典型的重庆话回答:“哎。”拖出一个小小的尾音。然后习惯性地弯出一个甜甜的笑。

她喜欢化妆。在发出网络视频呼吁舆论关注孩子们的坠楼案时,她的眉毛依然是修长有型的,因为戴着口罩,以及含着眼泪,越发显得眼睛大而亮。她不符合某些人想象中的、遭遇丧子之痛的母亲形象。她没有蓬头垢面,没有形销骨立。她得体地出现在公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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