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伦·奥兹图尔克，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土耳其的国际安全政策发生了重大转变。
为了减轻面对苏联的压力、与西方国家重新建立联系，土耳其于1952年4月18日加入北约--此时距离北约创始成员国签署《北大西洋公约》恰好过去了三年。自加入北约以来，土耳其与希腊构成北约的南翼防线，从巴尔干到阿富汗，土耳其武装部队（TAF）为北约的军事任务做出了重大贡献。目前，土耳其武装部队是北约内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军事力量，并积极参与维护北大西洋地区的和平及稳定。
从维护和平到缔造和平
然而，考虑到近期地缘政治的发展，土耳其在北约中的角色已从和平维护者演变成一个缔造和平的盟友。主要原因是安卡拉在俄乌冲突中维持微妙平衡的行为：埃尔多安政府不仅通过政治和军事手段支持乌克兰，还成功地与俄罗斯达成了交易，使乌克兰的谷物能够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世界市场，即便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对抗仍在持续。
通过在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创造对话和斡旋空间，土耳其一边表现出对乌克兰最大程度的支持，一边设法与俄罗斯进一步开展经济合作，尽管后者遭受了西方的制裁。土耳其向乌克兰提供TB-2型军用无人机以及人道主义援助，同时作为北约在黑海地区的盟国，积极倡导解决冲突。安卡拉已成为化解这场冲突的枢纽，土耳其在去年分别接待了泽连斯基总统和普京总统，以引领和平谈判--由于西方对俄罗斯的敌意，其他北约成员国都不愿接手这一责任。上述举措意味着土耳其成为一个促进地区和平的重要盟国，使安卡拉再度成为焦点。
当地时间2023年7月16日，土耳其散货船载着乌克兰农产品离开乌克兰南部敖德萨港。图：视觉中国
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问题
然而，西方各界与新闻媒体却曲解了土耳其近期在北约中扮演的独特且关键的角色。安卡拉一度对芬兰和瑞典在俄乌冲突期间加入北约的请求犹豫不决，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许多西方专家都在猜测土耳其对北约扩张的态度，但必须明确的是，安卡拉长期以来都支持北约的扩张政策，迄今为止已欢迎包括芬兰在内的17个国家加入北约；为制衡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北约的开放政策对土耳其与其他盟国一样有利。
可以理解的是，基辅与莫斯科之间的冲突增添了芬兰和瑞典的紧迫感，激发他们加入北约的兴趣，迫使他们放弃中立政策。然而，北约的"一致同意"制度规定，在接纳新成员之前，所有盟国必须达成共识。对土耳其来说，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对这些国家加入的问题不能掉以轻心。为此，安卡拉向芬兰和瑞典提出了条件，要求他们切断与"居伦恐怖组织"（FETO）和库尔德工人党"恐怖组织"间的联系。
这一要求提出后，大多数西方国家对安卡拉给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设置障碍表示担忧，并试图直接或间接地与安卡拉对质。例如，华盛顿将土耳其采购F-16战斗机与瑞典申请加入北约联系起来，对本已紧张的双边关系施加压力。
必须提及的是，土美关系在过去十年中经历了从国防武器系统采购，到美国支持叙利亚境内的人民保护部队/库尔德工人党"恐怖组织"团体等一系列分歧议题，在很大程度上伤害了安卡拉与华盛顿之间的信任。双方围绕土耳其国家安全关切产生的紧张，导致西方国家内部出现了"将土耳其踢出北约"的说法。尽管根据国际法，这在技术上是不可能的。然而，俄罗斯在东欧地区的行动升级，为土耳其与美国及其他北约盟国之间的和解提供了空间。
为了回应土耳其正当的安全关切，并为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铺平道路，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与拜登政府在2022年6月29日至30日于马德里召开的北约峰会前做出了巨大努力。为了与土耳其达成可操作的共识，芬兰和瑞典签署了三方协议，承诺在马德里峰会上采取具体措施消除其境内的恐怖主义组织和活动。此后，安卡拉收回了对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否决权，两国于2022年7月5日签署了加入北约的议定书。2023年4月4日，在30个国家的议会全部投票批准芬兰加入北约后，芬兰正式成为北约的第31个盟国。
当地时间7月10日，埃尔多安同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瑞典首相克里斯特松会晤
瑞典的情况则有些不同，因为瑞典政府拒绝与安卡拉合作，并无视国内支持库尔德工人党、仇视伊斯兰且种族主义的抗议活动，瑞典政府对国内发生的数起焚烧《古兰经》事件无动于衷，从而进一步恶化了双边关系。这些令人失望的行为令安卡拉对批准瑞典加入北约失去信心，也激怒了世界上的其他穆斯林国家。此外，瑞典发生的抗议活动正值土耳其总统大选前夕，令埃尔多安政府在此时欢迎瑞典加入北约变得更加不合时宜。包括芬兰在内的许多国家都谴责了这些行为，并呼吁瑞典修订宪法，以保护和促进宗教和平。
维尔纽斯峰会：企图捞取筹码，还是真诚希望恢复与西方的关系？
事件发生后，土耳其否决瑞典加入北约的申请引爆了针对埃尔多安政府的争论，并使盟国质疑土耳其对北约开放政策的承诺。国内外的受众都十分清楚，在证明5月14日的总统选举结果对他有利之前，埃尔多安不会允许瑞典加入北约，因为这样做会危及他的选情。但在大选过后，由于斯托尔滕贝格秘书长和拜登政府积极且建设性的努力，安卡拉的态度发生了迅速转变。瑞典也采取重要行动，包括修改宪法、加强反恐问题合作，并恢复对土耳其的武器出口。此外，华盛顿还暗示将允许向土耳其转让F-16战斗机，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安卡拉的国家安全担忧。这些努力推动埃尔多安政府改变了对瑞典申请加入北约的立场。
然而，在2023年7月11日至12日于立陶宛举行的维尔纽斯峰会前夕，埃尔多安总统发表了一些令人惊讶的言论。他宣布，土耳其将全力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而只有恢复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谈判，安卡拉才会批准瑞典加入北约的请求。换言之，埃尔多安要求以瑞典加入北约作为土耳其加入欧盟的交换条件，并在维尔纽斯峰会上证明了土耳其支持北约扩容政策的承诺。
在许多土耳其和西方专家看来，他的请求无疑是一个出人意料但又经过深思熟虑的举动。这是因为，自欧盟议会2019年投票决定暂停安卡拉加入欧盟的进程至今，土耳其已慢慢放弃了以加入欧盟为中心的方针；自2021年以来，安卡拉从未公开表达过加入欧盟的兴趣。许多人认为，埃尔多安总统在此期间转向东方，进一步拉开了土耳其与欧盟的距离。此外，安卡拉还努力加强与其他的地区行为体和联盟之间的关系。
我们不禁要问，瑞典申请加入北约与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谈判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系，并怀疑埃尔多安提出这一要求背后的逻辑。在这种情况下，假设埃尔多安的真实目的是成为欧盟成员国，那就太天真了。可以肯定的是，土耳其政府知道这两个议题的前提并不对等，欧盟短期内也不会张开双臂欢迎土耳其。
虽然瑞典申请加入北约与土耳其重启加入欧盟之路并无直接联系，但埃尔多安却利用这个机会，让西方国家注意到安卡拉的需求和要求，并通过讨价还价的方式充分体现了土耳其在北约中的影响力。更令人惊讶的是，北约和美国这两个在欧盟议会中没有发言权的实体，立即支持了土耳其关于欧盟的提议。考虑到美国和北约的支持，土耳其同意在维尔纽斯峰会上支持瑞典加入北约。同时，土耳其也明确表示，将在10月该国议会重新开放时批准瑞典加入北约，为关注未来区域局势的发展留出了一定空间。
因此，埃尔多安总统在维尔纽斯峰会上取得了以下成果：
1. 他重申了土耳其对北约的承诺，并通过支持乌克兰加入北约和改变安卡拉对瑞典加入北约的立场，证明了土耳其对北大西洋安全的贡献。
2. 通过重新调整与西方的关系，恢复与美国和欧盟的关系，服务安卡拉的国家安全利益。
3. 吸引国际社会关注西方对土政策不公正、过度批评的本质（如无休止的加入欧盟进程、贸易壁垒、武器禁运、为反土耳其的恐怖主义势力背书、对土耳其公民的拒签与旅行限制等）。
总之，埃尔多安总统通过维尔纽斯峰会公开表达了与西方大国（主要是欧盟）重启关系的意愿。在此必须提及，埃尔多安总统的政府在大选后面临的经济挑战以及上述国家安全关切，促使他采取了这些措施。过去几年来，土耳其经济一直在苦苦挣扎：埃尔多安政府必须降低通货膨胀、解决预算和贸易赤字问题、收回失去的外汇储备，以挽救国家经济的未来和不断贬值的货币--土耳其里拉。鉴于埃尔多安未来五年内都将治理国家，土耳其政府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即来自海湾地区和俄罗斯的资金支持不足以弥补其非传统货币政策对土耳其经济造成的伤害。土耳其依然需要西方投资者，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与欧盟的贸易。这就是为什么，在维尔纽斯峰会上同意瑞典加入北约的同时提出恢复与欧盟的关系，对安卡拉来说非常重要。
可以说，目前土耳其有意与西方国家重新接轨，同时维持自主的外交政策并为区域和平做出贡献。然而，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安卡拉会恶化同莫斯科的关系。在当前的国内和国际形势下，埃尔多安政府将继续维持对俄罗斯的平衡政策，并继续致力于促进西方与莫斯科之间的对话，尤其是关于俄乌冲突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