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每晚十点下班，骑车回家要经过一片坟地，六十多岁的公公担心她害怕，每晚都会准时在路口等着接儿媳妇回家。
公公每天晚上不到九点半就出门了。家到路口那截路坑洼，他走得慢，手里攥着个旧手电筒，光打在脚前，一步一挪。到了路口，他不站亮处，总往路边老槐树下躲，说能挡点风。其实是怕路灯晃着儿媳妇的眼，她骑车过来时看不清路。
他耳朵背，总把耳朵凑向坟地方向听动静。儿媳妇的电动车刹车时会"吱呀"响，他听了三年，闭着眼都能辨出来。那声响从坟地那头传过来时，他手里的手电筒"唰"地转过去，光柱稳稳落在车筐上，直到她骑到跟前才往下挪，照着车轮子底下的路。
"爸，您又站这儿吹风。"儿媳妇支好车，从车筐拿出保温袋，"今天食堂蒸糖包，热乎的，您快吃。"
公公接过来，手在棉袄上蹭蹭，剥开塑料袋咬一大口，糖汁流到下巴也不擦，含糊着说："甜，比家里蒸的甜。"
往家走时，公公的手电筒光总往她那边偏，自己半边身子在黑影里。她往他那边推推："爸，照您脚底下，别踩坑。"他挪挪光，没走两步，光又飘过去了。
有回下大雨，儿媳妇想着他肯定不来了--坟地那边的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他腿脚不好。可快到路口，就看见个黑影子站在树下，举着歪歪扭扭的大伞，手电筒夹在胳肢窝，光从伞沿漏出来，在地上晃出一小片亮。
她赶紧骑过去，见他裤腿全湿，鞋上糊着泥，头发往下滴水。"您怎么还来了？"声音有点颤。
公公把伞往她头上罩："你那电动车座怕湿，我拿塑料布盖着呢。"车座上果然盖着块旧塑料布，用绳子系得牢牢的。
回家路上，她骑得慢，公公跟在旁边，伞大半往她这边歪。听见他咳嗽两声，她心里发酸："爸，以后别等了，我现在走夜路不怕了。"
公公没接话，过会儿说："你不怕，我怕。怕你骑车分神，怕路上有石头……"他没说下去，只把手电筒往她车轮前又照照，"慢点开，到家煮姜汤。"
邻居王婶后来跟她说："你公公前几天感冒，咳得半夜睡不着，天亮就去买药，说别传染你，晚上照样去路口等。我让他歇一天，他说'我不去，孩子心里不踏实'。"
儿媳妇没说话，第二天上班时，车筐里多放了个保温杯，装着早上熬的梨水。晚上到路口，公公果然还在老槐树下，看见她，手电筒又亮起来，像颗挂在黑夜里的星星。
她骑过去停稳，笑着说："爸，今天梨水熬得甜，您尝尝。"
公公接过杯子，用袖子擦擦杯口，喝一大口，咂咂嘴："甜，比糖包还甜。"
手电筒的光在两人之间晃悠，把影子拉得老长，一起往家的方向挪。坟地那边的风呜呜地吹，可这光里，一点都不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