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摩根】
唐纳德·特朗普再次来到英国进行国事访问,这对于任何一位美国总统来说都是罕见的荣誉。严格来说,这一回归是"史无前例"的,但实际上却完全符合特朗普的风格:一种打破惯例、充满扰动却又熟悉的外交。
自他2019年首次访问以来,英美关系的背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6年前,特朗普首次访问英国时,正值脱欧笼罩一切。脱欧让英国损失了大量的经济利益和国际影响力。英美双方当时在探索合作关系中的新细节。英国一直被视为美国影响力进入欧洲的入口,而脱欧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这一角色,但并没有改变特殊关系的根基。相反,它使英国在投射自身国际形象和维持经济地位方面更加依赖华盛顿。
彼时的英国渴望获得国际认可,不断谈论与美国达成新贸易协议。然而,尽管有排场,结果却毫无实质。首相们更迭不断,从特蕾莎·梅到利兹·特拉斯再到里希·苏纳克,英国在脱欧后经历了持续不断的政治动荡,尽管每届政府对美国的态度不尽相同,但承诺的协议始终没有出现。
如今的情境有所不同。脱欧已经完成,伦敦确实率先与华盛顿签署了一份贸易协议,接待的地点也从伊丽莎白二世女王主持的白金汉宫,换成了查尔斯三世国王的温莎城堡。英国不再像过去那样迫切寻求认可,但依旧虚弱。脱欧之后,英国并没有多少底气,美国的支持依然不可或缺。
对特朗普而言,这次访问同样重要。在戏剧性重返白宫之后,特朗普渴望展示他的国际地位。这一点从其外交表述中就可以看出。特朗普声称自己在第二任期中"平均每月一份和平协议",把自己从最初的"交易撮合者"重新包装为"和平缔造者"。英国王室的排场是英国的王牌,一种少有国家能够匹敌的外交资产。对于一个沉迷于宏大场面和恭维的总统而言,温莎城堡的象征意义不亚于任何政策成果。
当地时间9月17日,特朗普和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在温莎城堡的欢迎仪式上检阅仪仗队。视觉中国
然而,这场盛会代价高昂。安保费用预计将超过1000万英镑,加之美国保守派活动人士查理·柯克最近遇刺,安保形势变得更为严峻。英国警方不得不调动大量警力,在温莎城堡周边设置多层安全防线,从外围的交通管制到城堡内部的特勤部署,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策划,特朗普也只能在这些严密保护之下行动。
在排场背后,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浮现:英国是否能在特朗普的美国面前保持某种战略自主?表面上,两国政府关系密切,在北约和安全优先事项上保持一致。然而在乌克兰问题上,双方分歧明显。英国是基辅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也是最尖锐的俄罗斯批评者,而特朗普则多次暗示希望缩减美国的角色。
因此,伦敦普遍担忧,为了让特朗普满意,英国可能不得不在某些问题上软化立场。
这种焦虑在今年早些时候的华盛顿就已显现。当时特朗普在白宫会见基尔·斯塔默时,抱怨自己"真的不喜欢"伦敦市长萨迪克·汗,并称其为"坏家伙"。斯塔默回应说汗是自己的好朋友,但反驳软弱无力,几乎没有阻止特朗普继续发泄。这一幕再次引发了网络上熟悉的玩笑:英国就像美国的"第51个州",为了讨好上级伙伴而过于轻易地牺牲自主性。
但对于斯塔默来说,境况并没有那么好。他既要维护英国在国际舞台上的独立形象,避免被贴上"美国附庸"的标签,又得在特朗普政府面前展现出合作诚意,以争取对英国有利的贸易和安全协议。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让斯塔默在外交决策上倍感压力。
在经济层面,斯塔默深知英国脱欧后经济的脆弱性,急需与美国等主要经济体建立稳固的贸易关系来提振经济。然而,他也不愿看到英国在贸易谈判中过度让步,损害国家利益。因此,如何在保障英国经济利益的同时,与美国达成互利共赢的贸易协议,成为了他必须解决的一大难题。
在安全方面,英国虽然仍是北约的重要成员国,但脱欧后其在欧洲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有所下降。斯塔默明白,与美国保持紧密的安全合作对于维护英国的国家安全至关重要。但同时,他也担心过度依赖美国的安全保护会削弱英国自身的国防能力。因此,在安全合作上,他也在寻求一种平衡,既保证与美国的紧密合作,又提升英国自身的安全防御能力。
在外交舞台上,斯塔默更是小心翼翼。他既要应对国内对于英国国际地位下滑的担忧,又要处理与美国等大国之间的复杂关系。正如前文所说,在乌克兰问题上,英国与美国的分歧已经显现,斯塔默需要在坚持英国立场的同时,避免与美国产生过大的裂痕。这种微妙的外交平衡术,考验着他的政治智慧和外交手腕。
斯塔默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首先是一个务实主义者。在短期内,抚慰特朗普的自尊、为英国争取最有利的协议,可能是唯一现实的选择;而在长期内,则需要悄然建立更可持续的伙伴关系,例如"CANZUK"(加英澳新四个国家之间公民、贸易自由流动)以及与欧盟的更好关系。
政治讽刺意味在特朗普抵达的那一刻就展现出来。2019年曾称特朗普为"对民主的最大威胁"和"厌女者"的英国新任外交大臣伊薇特·库珀,却是第一个迎接他的人。很少有画面能比这更生动地展现过去信念与现实需要的碰撞。
与2019年大批人群涌入伦敦市中心抗议特朗普的首次访问不同,这一次的示威规模明显变小了,范围更有限,但针对性更强。抗议者聚焦于特朗普的执政记录及其与杰弗里·爱泼斯坦的关系,甚至将他的脸与爱泼斯坦的影像一起投射到温莎城堡上。这提醒人们,他的政府曾声称爱泼斯坦档案中"没有可看的内容",而后来他又批评拜登政府未能公开同一批文件。
特朗普抵达当晚,抗议者在温莎城堡外投射特朗普与爱泼斯坦合照。视频截图
这种规模上的对比可能表明,英国公众对特朗普的敌意已不如过去那般强烈。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英国政治的整体右倾。对移民的不满、经济停滞以及政治漂移,为右翼开辟了空间。奈杰尔·法拉奇顺势而起,他的改革党在民调中快速上升。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朗普的不受欢迎已不再像2019年那样成为团结的力量。政治土壤正在发生变化,使得他的政治风格在英国比以往更具共鸣。
与此同时,英国自身的不安也暴露无遗。上周末,超过10万人参加了名为"联合王国"的极右翼反移民集会。最大的政治受益者正是如日中天的极右翼领袖法拉奇,特朗普的长期盟友。他借势而上,把自己塑造成英国版的特朗普。他们的信息几乎如出一辙:对难民的严厉警告、在经济移民与公民之间划出鲜明界线,以及宣称国家认同正受到威胁。特朗普并没有制造这种愤怒,但他放大了它,从而给予了法拉奇国际层面的认可。
因此,特朗普的第二次国事访问,与其说是仪式,不如说是算计。对英国来说,这强调了安全、贸易和声望仍然取决于华盛顿这一现实。对特朗普来说,这是一个在海外展示地位的机会,同时也是巩固那些迎合其世界观的联盟。
结果仍未确定。这次访问可能会加深这种纽带,也可能暴露其局限,甚至可能让双方留下的问题多于答案。可以肯定的是,因脱欧而削弱、又对法拉奇崛起心存顾虑的英国,依然发现自己在最重要的联盟中,被困在必要与自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