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新闻:这次自民党大选失利,您觉得主要原因何在?石破茂会马上下台吗?他怎样才能挽回民心?
特约评论员 庚欣:这次日本国会大选,执政联盟特别是自民党大败,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自民党内部的问题,尤其是安倍一派独大。早在安倍任内就有"森友"、"加计"等一系列弊案曝光。去年12月,以"安倍派"为主的自民党宴会券"吃回扣"的丑闻集中曝光,其规模之大、手法之恶劣让自民党缺乏自省、自新能力和机制等致命弊端暴露无遗。结果导致岸田不得不因支持率大跌辞选下台。而在石破茂就任新总裁之后,也没有展现大刀阔斧清除弊端的政策姿态和举措,反而用"怀柔之策"收编原有的"涉黑人马"。在这次选前他虽然在舆论压力下表示对少数涉"黑"议员不予公认,但在投票前一周,依然宣布对这些议员所在政党支部提供2000万日元补助金,并且对多数涉"黑"议员"原则上予以公认",这就使选民们不仅对安倍时代遗留的"恣意妄为"充满厌恶,而且对石破茂是否真心与"黑金"政治决裂产生了怀疑,因此,在选举中,不仅涉"黑"议员大批"落马",自民党传统的选举区纷纷沦陷,连石破内阁的两位阁僚--法务大臣牧原秀树、农林水产大臣小里泰弘也在比例选区落选。其实这两人并没有涉"黑"污点,可见选民对自民党包括石破茂的信心流失到何种程度。
可以说,这次选举结果,就是对自民党"黑金"政治及缺乏自清机制的一次国民审判。
第二,就是民众对自民党长期失衡的经济政策造成恶果的强烈不满。日本毕竟是一个经济大国,老百姓对于经济社会生活的感受始终是第一位的。而近两三年来,由于"安倍经济学"的负面效应越发显著,贫富差距不断拉大,日元币值大幅下跌,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严重,再加上疫情等更使得大多数中下层民众家庭受到的冲击越发明显,社会的不满达到顶点。而石破茂上台后还没有机会展现他在经济政策上纠偏改革的决心和能力。
第三,在外交政策上,日本近年来过度追随美国的阵营对抗等消极政策,连十年前克里米亚事件后,美欧制裁俄罗斯时安倍展现的均衡感等都丧失殆尽。在中美复杂博弈中,日本的政策取态也过度偏颇,并以此制造紧张,作为扩军备战、修改和平宪法的理由,造成日本社会民意的深层分裂和动荡。石破茂上台后虽然没有就"亚太版北约"等一贯主张做出过多实质动作,但也没有为减轻民众的忧虑做出努力。
正是上述三大因素综合发酵,使得这次自民党在选举中大败。其实,这是自民党第三次在国会选举中失败。但是,这一次失败与前两次有所不同。2009年,当时在众院480席中,自民党仅得到109席,民主党独揽308席,一气实现了政党轮替,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说起来,这次与1993年有些相似,当时在众院511席中,自民党得到223席,按比例比这次得票还更多些,但由于当时在野八党成功联盟,使自民党成为了在野党。
但今天,日本政坛的在野党似乎还没有做好接替政权的准备,各在野党之间的政策分歧过大,恐怕很难重演30年前的戏码。因此,石破茂或仍可续任首相,自民党或仍可勉强执政。但自民党内逼宫夺权的争斗与改革求生的博弈,将会成为今后一段时间最大的看点。
综上所述,石破茂如想带领自民党"起死回生",现在必须要从三个方面做出实质性行动,一是要破釜沉舟地推动自民党内部改革,把这次选举表达的民意审判、自民党的主流诉求与党内改革派力量结合,同时为构建自己取信于民的政治目标,三位一体来推动自民党建构自清自肃体制、建构更加民主、合理、公平、符合日本民意需求的政治体制与机制。二是要动手调整经济政策。切实对"安倍经济学"的负面效应提出明确批评,建立社会积极正面的经济发展及生活稳定的预期,以争取多数民心。三是要采取协调的外交政策,特别在对华、对美等大国关系上应"稳"字当头,尽量减轻社会民众的担忧以及深层的分裂动荡。
直新闻:这次日本大选后日美关系将向何处去?日本大选的民意诉求似乎与即将进行的美国大选有所不同,您怎么看?
特约评论员 庚欣:对于今后的日美关系,可以预见的有三条:第一是日美都会因各自选举引发动荡而处于不稳定的内部调整期,这会使日美互动变得更为复杂,扑朔迷离。第二,日美同盟的基本关系结构不会发生重大变化,双方主观上也都希望继续维持稳定关系。第三,石破茂不是安倍,在对美关系上,他会更具有独立性和自主性。而且一个月前的自民党总裁选举和这次众议院选举所呈现的日本社会与美国社会不同的民意诉求,也会使日美关系面对些许变数。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最近两次日本的选举,包括6月的欧洲选举以及11月的美国大选,都展现了明显的保守化特征。尤其是在涉外的问题上,无论政治、军事还是经贸、金融、科技等领域,大致都表现出偏右、保守的强硬政策诉求。世界各国的人们对于本来就已经在美国煽动阵营对抗等一系列负面操作下,俄乌冲突、中东冲突都在不断升级的负面环境中,大家正常的经济、生活环境屡遭破坏,美欧的大选又展现出对外政策更加强硬,"鹰派"政治人物接连登场,国际关系会更加紧张,使大家不得不引发警惕和担忧的情绪。
但是,从日本最近两次选举中,都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些不同于美欧的对外政策意向,值得所有国家,特别是周边邻国的关注。
日本在9月份自民党总裁选举时,虽然面对比较紧张、负面的外部环境,岸田政府几年来追随美国已展现了保守强硬的政策立场,但在这种情况下,自民党还是比较成熟、理性地选出了在对外对美政策上态度和政策相对比较平衡的石破茂,而没有选择强硬、保守、偏激、对美国一边倒的高市早苗。
到了这次众议院的选举,日本全国的民众,超出乎寻常地用自己的选票,否定了这些年来紧跟美国积极参与阵营对抗、主张修宪、扩军备战的自民党以及维新会等,让他们在选举中尝到了苦头。同时,支持了在这方面相对温和、在对美关系、修宪等问题上态度相对平衡的立宪民主党等在野党。选举中,自民党所获议席仅有191席,与选前的247席相比少了56席;在野党中以强硬、保守著称的日本维新会也由选前的44席跌至38席。而立宪民主党,则由选前的98席大涨至148席,国民民主党也从选前的7席涨至28席。即使不能达到像2009年民主党大胜获300多席、从而实现政党轮替的局面,至少可以形成以社会民意主流为基础的在野制衡力量,警示自民党当局好自为之,不仅不要在贪腐的道路上走太远,也不要在对外对美政策方面过于失衡、失控,这是日本社会的民心所向,更是时代潮流的大势所趋。
其实,美国对于日本近来在选举中表现出的在对美政策以及代表人物的沉浮中,也能看到日本民意的微妙变化。而且最近美国大选临近,两党都自顾不暇,特朗普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又很大。特朗普如上台,是否会对于拜登搞的这一套"印太战略"、日美韩准同盟等造成美日关系失衡、东亚地缘关系紧张的负面因素适当收敛?同时,美国也会对日本加征关税等,加大政治经济压力。日本是否需要未雨绸缪,作出一些准备性的防范措施呢?例如加强和中国及发展中国家的合作,当年日本积极加入RCEP,就是和特朗普强行退出TPP直接相关的,这些都是美日关系可能发生的变数。
其实,现在美欧等国在国际上的各种负面表现,相对于和平发展时代潮流而言,不过是一种逆流。日前喀山金砖峰会上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群体所表达的和平发展合作的诉求,才是时代的主流。日本两次大选表现出的正面信号,说明发达国家的"多数"也是希望维系这样的时代主流的。
直新闻:从9月份日本自民党总裁选到这次的国会选举,您觉得在对华政策方面,表现了日本社会的哪些走向?
特约评论员 庚欣:这两次选举可以看作是日本自民党内以及日本社会民众对日本政府内外政策的一次审判,其中有关对华政策部分,首先是9月的自民党总裁选举,自民党从上到下,并没有根据自民党十来年的安倍、麻生的路线行事,顶住了原有派阀的压力,否决了对华政策强硬、保守、偏激的高市早苗,选择了在对华政策上态度和政策都相对比较温和的石破茂。
到了这次众议院的选举,则是日本全国的民众,用自己的选票,对这些年来紧跟美国对抗中国的自民党以及维新会等政治力量及主张,作出了不信任的表态。同时支持了在对华对外政策上相对温和、态度相对平衡的立宪民主党等在野党。尽管这并不能改变目前日美关系依然重于日中关系的日本外交基本格局,但至少可以形成以社会民意主流为基础的在野制衡力量,表达了不希望中日关系紧张对抗的主流民意,无论在自民党内,还是整个日本社会,这都是民心所向,也是中日关系的必然走势。
一个月来日本这两个选举结果,对自民党及日本社会有很大的冲击,但是给中国及中日关系传递的信号是正面大于负面的。这也让我们感受到,自民党及日本社会在面对中日关系问题上所具有的政治上的成熟度和平衡感。这当然会为石破改善中日关系的考虑提供一种支持和自信的力量。如果石破这次能够有惊无险、渡过难关,他依然可能会在近期访问中国,尽管现在整个自民党的全部精力肯定还是在寻找合作伙伴,实现多数执政上面,但与其消极地被动挨打,不如主动作为,干脆重温2006年安倍破冰访中的那一幕。尽管中日关系的转圜并非易事,但我一直认为,中日关系比中美关系还是要好办一些,现在又有这么明确的民意支持,石破茂可以大胆搏一搏。
中国政府在对日关系上的政策是稳定且一以贯之的,即使在冷战时严峻的背景下,我们都能化敌为友,何况今天中日双方拥有这样巨大的共同利益和发展前景。而且,我们两国之间不仅有双边关系,日本这种民意诉求,还和日本身处东亚地区有关,东亚也是由于中国的存在等,现在是一个和平稳定发展的示范区,特别是相对于今天的欧洲、中东等地。而日本从东亚地区的合作,如RCEP等中受益极大,一边是和平发展的阳关道,一边是对抗萧条的独木桥,日本人民会做出理智、务实的选择。
日本两次大选表现出的正面信号,说明发达国家的多数也是希望顺应和平发展的时代主流的,这就给所有和平人类提供了信心。我们一定要有这样的自信和智慧,把握所有回归时代主流、积极合作的机会,做出及时、妥善、有包容的对应。我们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把与发展中国家的合作搞好,同时也要注意和发达国家群体,特别是主要发达国家如日本、美欧等的协调互动,使负面的逆流逐渐得到控制,矛盾逐渐得到缓解,使和平发展合作的主流不断壮大。在这个过程中,如果石破茂及日本能够在改善中日关系上有所突破的话,无异于在目前发达国家阵营的负面氛围中,展现出一缕亮色。其实美欧现在陷于俄乌、中东的冲突中,也是弊大于利的困境。而日本包括韩国、澳大利亚等,因为在东亚地区的和平发展合作中拥有决定性的重大经济发展利益和地缘安全利益,所以完全可能大有作为。如果我们从身边做起,从东亚做起,从中国和东盟以及日韩印澳新等的合作做起并有所推动的话,还可以直接折射在中美关系、中欧关系的缓和上,世界局势很可能会有所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