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再是一个单极世界。当桥梁被烧毁时，新的桥梁正在形成。"今年初，加纳总统约翰·马哈马在参加德国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如此形容美国特朗普政府削减对外援助的政策转向。
在全球南方国家尤其是非洲国家，不同发展模式如何适应本国现实？与中国的合作除了带来实实在在的发展红利外，还提供了哪些关于发展道路的经验与借鉴？
11月13日在上海举行的"全球南方学术论坛（2025）"分论坛期间，加纳东北大区区域部长易卜拉欣·蒂亚同观察者网对话，分享他对加纳本地发展、区域合作与中加关系的理解。以下为整理后的对话文字稿，仅供读者参考。
观察者网：担任加纳东北大区区域部长前，您曾在加纳国家健康保险管理局从事涉及公共卫生与财务管理方面的工作。这段经历如何塑造了您对区域治理的独特认识？您如何评价推进医疗保障可及性在东北大区经济发展工作中的优先级？
易卜拉欣·蒂亚：谢谢，我很荣幸能来中国参与交流，也感谢主办方。我得先介绍一下我所在的地区--东北大区的情况，该区域下设六个行政单位：包括两个市议会和四个区议会。在加纳，我们根据人口分布对行政区进行分类：人口最多的是大都会区，其次是城市，然后是区。
关于我的背景，作为一个曾在卫生发展部门工作的人，我一直关注如何让医疗服务对普通人来说既负担得起又易于获取。正因为这样，我曾经在一个区管理层工作，后来升到地区级，担任加纳国家健康保险管理局（NHIA）的地区高级监测与评估经理。在那里，我们研究如何为健康事业融资，以便当人们有医疗需要时，不用自己掏厚厚的钱包；他们靠一张卡就可以去医院、诊所，在全国任何签约机构获得服务。换句话说，实现全国范围内的可访问性。
加纳东北大区示意图，首府为纳莱里古
在东北大区，的确是这样的。但同时，我们也面临基础设施不够的问题。我们在思考：怎样建设基础设施以实现医疗体系的覆盖，比如普通诊所、中级医院和三级专科诊疗。也就是说，我们希望有一个"守门人"制度：根据患者的健康状况，逐步转诊。
但是，我们确实还存在基础设施差距：并不是所有医疗点都配备齐全的设施。来到中国，我看到这里的基础设施非常先进，我认为我们需要加强中加之间的合作，学习中国体系里的优秀做法，把它带回我的地区与祖国。
观察者网：关于加纳现在的发展轨迹和策略，约翰·德拉马尼·马哈马当选总统以来在加纳推动"24小时经济与出口计划"。作为区域部长，您怎么看2025年加纳最紧迫的发展优先事项？国家层面的政策怎样转化为东北大区实实在在的进步？
易卜拉欣·蒂亚：是的，尊敬的约翰·德拉马尼·马哈马阁下是基于向加纳人民承诺的政治纲领赢得选举。其中的关键政策之一就是"24小时经济与出口计划"，涵盖了多个领域。
首先是农业。我们把农业看作是全年无休的产业，是推动发展的引擎。我们希望吸引年轻人参与农业，让他们看到希望，让农业成为他们的机会。
其次是基础设施建设。"24小时计划"的重点是建设关键的道路网络。这些道路将打通乡村社区、村镇，为他们提供便利，得以开展农业和其他各类项目（例如医疗与教育）。如果没有好的道路网络，就无法实现良好的医疗保障、教育，也难以把乡下和偏远地区纳入到全年农业活动里。
第三，我们的规划是在每一个区都建设"24小时市场"：在全国276个区里，每个区都有一个示范市场，今年已经在建设之中。这种市场将提供非常扎实的基础设施：有诊所、幼儿托管所、停车场与各项便民设施；甚至还有警察局，以确保夜间安全。这些是具体、实实在在的项目，是马哈马阁下竞选时承诺的，也得到人民的信任，把国家治理权交给他。作为他的部长，我们正在努力推动这些项目落地。
观察者网：能否详细谈谈您任内强调农业主导的工业化这个发展模式？在东北大区，有哪些具体的农业转型机会？价值链开发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尤其是在创造就业、减少贫困这方面？
易卜拉欣·蒂亚：就我所在的地区来说，我们有非常广袤的农田，西非最重要的河流之一--白沃尔特河（White Volta）也流经这里。这条河从布基纳法索延伸过来，穿过萨凡纳大区，进入东北大区，一直流经东部地区，最终汇入沃尔特湖并通向大海。
我们设想可以在这些地方推广灌溉农业，实现总统农业愿景中的全部设想。我们正朝实现全年耕作的方向努力，并希望吸引投资者，包括中国的合作伙伴。那条河流所经过的土地非常适合种植水稻。事实上，我们已经有在部分区开展种植水稻的项目。尤其是在东北大区的两个区里，分别都有超过1万英亩的水稻种植面积。
此外，我所在的大区也是西瓜高产地区，西瓜品质上乘，非常适合加工，但缺乏完整的加工产业链。我们想建立一个西瓜加工厂，把新鲜西瓜转化成罐装或其它制品。还有番茄：我希望我所在的大区能成为番茄生产中心。当地土地非常适合番茄种植，我们可以大量生产，然后加工、出口。我们正寻求合作伙伴，共同建设灌溉设施，让番茄产业规模化、工业化。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大力推进基础设施，如果道路修好，就可以把农产品从我们的种植区运输出去，并将其加工增值。这样一来，农民就不仅是在田里种植，他们将参与加工产业链，从而创造就业，特别是为青年人提供机会。
今年4月，加纳政府宣布投资100万美元支持该国北部农业发展
观察者网：众所周知，中国多年来一直是加纳的发展合作伙伴，在基础设施、农业和工业发展上有很多合作。您如何评估目前加纳与中国的合作状态？尤其是在您负责的东北大区?
易卜拉欣·蒂亚：让我帮大家回顾一下。加纳与中国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当时我们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恩克鲁玛同中国的周恩来总理建立了深厚友谊。那时候加纳的GDP甚至高于中国。两国之间的联系纽带始终存在，我提供这个历史视角，是想帮助大家了解加纳与中国关系的起点。
现在，很多中国公司正在加纳参与建设重要的基础设施，甚至在北部地区（包括我管辖的区域）也有路网工程。例如：有家中国公司负责了一条连接塔马利到东部走廊的道路项目。这只是许多项目之一，但还有很多这样的项目，显示出中加关系的深厚，而且我们希望进一步深化双边关系。
在当今世界的发展浪潮中，中国是世界领先的国家之一。我们两国的起步时间相近，而中国已经走在了前面，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继续合作，探索如何让加纳也跟上发展步伐。我来中国不只是为了寻求加纳国家层面的投资，也特别希望为我所在的东北大区寻找合作机会。我们在农业、旅游、教育等领域都有巨大的潜力。
来到中国后我意识到一件事：你们在人工智能教育方面走在前沿--从小学开始就推广AI教学。我认为可以考虑在东北大区建立一个面向西非次区域的AI教育学院。我们的地理位置很优越，靠近布基纳法索和其他国家。如果能办起来这样一个教育机构，对整个次区域都能带来巨大效益。因为科技发展的趋势迅猛，我们需要迎头赶上，否则将会在人工智能时代无所作为。
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看到这里先进与发达的技术和基础设施，这是非常宝贵的经历。我非常期待能带回投资者、合作伙伴，一起开发我所在的地区。
观察者网：想请您谈谈西方眼中，中国在非洲参与的叙事。一些西方媒体或政府宣称中国投资在非洲可能带来"债务陷阱"、"环境破坏"等负面影响。您作为身处一线地区的发展负责人，如何评价这些抹黑？
易卜拉欣·蒂亚：谢谢提这个问题。确实，我们处在一个竞争激烈的世界，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在与相对弱势的发展中国家争夺同样的资源。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优点和问题。中国企业愿意在加纳的任何地方工作，哪怕是偏远地区，只要那里有商业潜力，您总能找到他们。西方国家也想拥有这样的优势。
这当然不意味着所有的中国项目都是完美无缺。同样地，如果是西方国家来投资，也会有好的地方，也会出现问题。
所以，我们不能把所有中国来的投资项目与合作都理想化，也不能完全妖魔化。但总体而言，情况是好的。正如我所说，我们与中国政府和企业建立了伙伴关系，他们在我们的国家做得很好。我们看的是是否对加纳国家、对我所在的大区有利。如果双方合作对加纳有好处，我们当然欢迎。如果是西方国家来的项目，只要它们也对我们有利，我们也愿意合作。这并非一个可以一概而论的事情，与中国的合作有积极的方面，也有需要关注的方面。同样，与西方国家的合作伙伴关系有成功，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我要强调的是加纳与中国长期以来建立的友好关系。这种关系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几十年来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包括当初恩克鲁玛总统来访问中国，被周总理当做朋友与伙伴接待。要知道，他们都持着共产主义信念，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正因为这样，我们更倾向于建立互信、尊重、共同发展的伙伴关系。
1964年周恩来总理访问加纳时同加纳总统恩克鲁玛会面
观察者网：当前，在欧洲、美国等国家盛行的右翼民粹主义运动，经常伴随着反移民和种族主义。您认为这些问题会成为加纳与邻国跨境关系中的一个潜在挑战吗？涉及到跨境族裔与种族不平等问题，是否可能对区域一体化发展构成潜在风险吗？
易卜拉欣·蒂亚：我完全不这么认为。因为有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和非盟的存在。您甚至会发现，我们的总统马哈马阁下已经被非盟任命为其非洲遣返事务大使。所以区域一体化是存在的。当您来到西非次区域，我们有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的峰会，所有成员国元首定期聚在一起商议。因此，这个问题的影响是最小化的。在西共体范围内，每个公民都使用西共体护照，这使得流动更加容易。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通过进一步开放边界来加强这一点。当然，我们也需要应对极端主义的挑战。因此，在开放边界的同时，必须有制衡机制，以保障我们公民以及在我国共同生活的其他公民的安全。
加纳就像是西非的中心，该地区其他各国的族裔都能在加纳找到。在东北大区，您会发现整个社区主要由来自布基纳法索的莫西人组成，他们完全融入了当地。其中有来自多哥的贝蒂族人，他们也很好地融入了当地。这种跨境联系非常紧密。甚至在上西部大区，您会发现来自科特迪瓦的达贡巴人，他们也生活在加纳。而在布基纳法索，也有卡努里人和莫西人。比如我们同布基纳法索在旱季进行大量的跨境农产品贸易，与多哥也是如此。我们生产大量水稻，即使边境有关税，人们也会从尼日利亚远道而来，经过多哥进入加纳购买大米，再返回尼日利亚。所以彼此之间的自由贸易是存在的，并且我们融合得非常好。
观察者网：最后，对于许多中国读者来说，您想传达关于加纳与东北大区发展愿景与潜力的哪些讯息，以及宁对中加伙伴关系进一步深化的哪些期待？
易卜拉欣·蒂亚：我要对中国读者说：我深深敬佩中国取得的发展成就。中国在减少贫困、促进经济增长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让数以百万计的人脱离贫困。这对我产生了巨大启发。作为一个区域部长，我非常希望建立一种是真诚的、成熟的、相互尊重的合作关系。
我所在的东北地区非常有发展潜力。农业是第一大潜力点。我们还有水泥矿床--在我所在的地区发现了它们。我希望在农业、教育、文化遗产与旅游等领域吸引投资。如果中国投资者愿意来，我希望他们能看到我们提供的可能性。例如，我们可以大面积开垦土地种植水稻，加工后用于出口或供应国内。我们还愿意与社区合作：我们在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上非常开放。土地制度在东北大区不是特别复杂：我们与当地社区、土地所有者合作，为种植和发展提供便利。我们的社区愿意参与进来、成为伙伴。
另外，我还想强调灌溉农业是本地区的优先发展事项。我们在河流附近的地区（如下白沃尔特河）有很好的水源，但我们还没有充分开发地下水。所以有必要建设基础设施，把地下水充分利用起来，不仅用于农业，也用于为社区提供饮用水、卫生设施，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先事项。我们相信，一旦这些系统建设起来，对农业、供水、公共健康都有重大改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