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洛佩斯的能源和基建计划规模十分宏大。根据墨西哥政府的预算报告,2024年墨西哥政府的财政赤字将扩张至国内生产总值(GDP)的4.9%,整体财政预算将增加约5120亿美元,其中有可观的资金用来支持铁路、公路等基建项目的建设,也将用于偿还墨西哥国有石油公司PEMEX的高昂债务。
墨西哥石油公司(PEMEX)旗下的加油站。
而欣鲍姆作为环境工程师,学术生涯中就专注研究各种行业的碳排放情况,她对绿色清洁能源持欢迎态度,并将气候变化作为其重要议程之一。智库机构威尔逊中心分析称,欣鲍姆一直倡导墨西哥能源组合需要更广泛的多样化,特别是增加可再生能源的比例,并对墨西哥的气候变化目标做出了更深层次的承诺。
在她担任墨西哥城首脑期间,她的几个政府项目都带有实现这些目标的个人印记。但同时,她在维持PEMEX的国有性质、减少从国外进口能源等方面与洛佩斯站在统一战线上。
性别议题上,欣鲍姆和洛佩斯更是有着不同想法。洛佩斯对国内女性主义运动的态度颇为轻慢,甚至称女性主义者为"保守派":这并非指政治光谱上的保守派,而是洛佩斯对于异见人士的一种蔑称。在他眼中,女性运动有碍于自己的改革议程。
相比之下,性别议题是欣鲍姆的重要竞选主题之一,尤其是消除性别暴力方面。欣鲍姆打出"社会女性主义"的旗号,称应该共同看待性别问题和社会经济问题,并宣称将关注性少数群体的权益。
目前,墨西哥每年有3000多名女性被谋杀。欣鲍姆说,她将从预防和促进举报入手解决性别暴力,在全国范围内对故意杀害女性罪(Femicide)进行分类--与一般谋杀不同,杀害女性是指专门针对女性的仇恨犯罪。欣鲍姆还建议与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协调,在所有检察官办公室设立一个女律师项目,以解决所有类型的暴力侵害女性行为,包括职场暴力。
可以说,欣鲍姆的上台预示着墨西哥女性运动在体制政治中的某种成功。2014年,墨西哥通过名为"一切性别平等"的宪法改革,规定各政党在提名国家和地方议员时的女性比例不得少于50%,后来该法案中的规定延伸到政府各个部门。
由此,墨西哥成为从政人员中性别比例最均衡的国家之一。在墨西哥城,有多个重要行政职位由女性担任,新选出的墨西哥城市长克拉拉·布鲁加达也是Morena党内的女性政治新星。从这一点来看,至少欣鲍姆就任后,不至于成为政坛中的女性"独苗",女性政治在墨西哥保持了可持续发展。
如何继承洛佩斯的政治遗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导师洛佩斯也是欣鲍姆要打破的"天花板"。现年70岁的洛佩斯来自墨西哥南部农村,他的满头银发总让人想起拉美史上独揽大权、政治手腕高明、崇尚军事和个人崇拜的强人统治者形象。
这一形象被西语世界称之为"考迪罗",原意是对军事头目的称呼。它诞生于拉美独立运动时期,那时的阿根廷、智利、古巴、哥伦比亚、墨西哥等国均将引领独立革命的考迪罗式领袖奉为国父和民族英雄,其中不乏古巴的何塞·马蒂、阿根廷的圣马丁等知名人物。
墨西哥最著名的考迪罗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掌权超过30年的波菲里奥·迪亚斯。对墨西哥最出名的形容之一--"离美国太近,离上帝太远"正是出自他之口。1910年爆发了划时代的墨西哥革命,迪亚斯流亡法国,此后该国全面禁止总统连任。
迪亚斯之后,墨西哥再未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考迪罗,但"考迪罗主义"却在拉美遍地开花。进入21世纪后,拉美一系列克里斯马式领袖身上都有着考迪罗的影子,比如委内瑞拉的查韦斯、古巴的卡斯特罗。
而今,洛佩斯又被欧美媒体评价为"威权主义的考迪罗"。这一评价一方面是对洛佩斯个人主义式执政的抨击,认为他削弱反对声音、对民主体制造成威胁,反过来说,也是对他的政绩和政治能力的某种认可:只有强人形象而没有实际执政能力的领导人,是不会被称作考迪罗的。
洛佩斯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工资砍掉一半以上。他拒绝入住总统府,也从不乘坐总统专机,人们甚至常常可以在墨西哥城的公交或廉价航空的航班上偶遇他。他到访了许多偏僻的农村地区,这些地区过去往往不是领导人出访的目的地,很多当地人此前从未接触过国家级别的官员。
洛佩斯平日里经常乘坐公交车。
墨西哥的政治文化长期以来都是崇尚精英的,洛佩斯执意要打破这一传统。他实行所谓的"共和紧缩"政策,将公务员工资大幅下调。他将自己的改革计划称为"第四次变革",为的是"根除新自由主义"。洛佩斯俨然将其看作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在他眼里,这是继墨西哥独立、革命和改革之后,由左翼执政联盟领导的旨在第四次改变墨历史进程的伟大事业。
如今,"第四次变革"的大旗交到了欣鲍姆手中,她在此基础上提出"变革的第二阶段"的百项计划。她还计划延续洛佩斯的"共和紧缩"政策,并表示,不会使用总统府和私人飞机,与导师看齐。
洛佩斯上台以来,极大削弱了墨西哥传统党派的力量。2018年大选,刚刚成立不久的Morena就夺得国会多数及大部分的地方公职。一些来自传统党派的政客由于受到洛佩斯的个人魅力感召而加入Morena。这让洛佩斯政府中的行政部门变得强大,司法和立法部门相对被动。
外交政策方面,欣鲍姆主张实行"不干涉"、"以合作促发展"和"与全世界建立兄弟关系"的外交政策。她还强调,会保护在海外的墨西哥人,不会支持任何歧视性言论。
欣鲍姆将继续重视东南部的开发以及和中美洲各国的合作。其中,她希望通过延续"播种生命"计划来解决美墨边境的移民问题。该计划旨在通过建设小型农林生产系统、促进粮食自给自足来阻止农村贫困和环境退化。"没有玉米就没有国家,没有妇女就没有农村。"欣鲍姆曾如此表示。
在最重要的对美议题上,欣鲍姆强调,和美国的"良好关系"会延续下去,尤其是贸易合作。
洛佩斯任内,墨美两国关系变得有些扑朔迷离。经济上,墨西哥和美国加深了合作,由于疫情和近岸外包的兴起,墨西哥超越中国成为美国第一大贸易合作伙伴。近岸外包给美国企业带来了便利,也成为墨西哥经济发展的历史机遇。
洛佩斯还着手和美国共同解决边境移民问题。今年4月,洛佩斯和美国总统拜登发表一份联合声明,称两国将继续在边境移民问题上合作。5月,洛佩斯宣称,近几个月流向美国的移民已经减少了50%。在洛佩斯任内,墨西哥接收的难民数量直线上升,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了墨西哥。
不过,洛佩斯拒绝了与美国在禁毒方面进一步的合作,提出了"要拥抱,不要弹药"的政策,不再接收美国以禁毒为名义的补贴和武器支援。他也对美国在俄乌冲突当中扮演的角色提出批评,称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是"非理性和有伤害的"。
眼下,洛佩斯不仅迎来卸任,还表示将彻底退出政坛。如此一来,Morena这个势力还不牢固的政党势必会迎来挑战。洛佩斯对此的打算是:让Morena作为执政党延续下去。
在冈萨雷斯看来,欣鲍姆在第二轮辩论中的表现正是在传达这一信息。"她想要告诉大家:请将每个职位的选票都投给Morena。不要只投给我,而是投给Morena。当你做这件事时,是在对那些腐败机构投出反对票。"冈萨雷斯向《凤凰周刊》解释说,"腐败机构指的是选举监管机构和司法部门,因为当前能对墨西哥总统权力造成阻力的主要是司法部门。"
虽然2000年以来,墨西哥政坛见证了许多政党力量更迭,但总体来看,墨西哥的政治图景依旧比拉美大部分国家要稳定。如果欣鲍姆未来六年执政顺利,也许会让我们看到另一个场景:领导人的个人色彩将褪去,党派重新成为政坛主角。
在拉美,左翼的进步主义和民族主义往往是挂钩的,因为民族主义是左翼反殖民话语的延伸。在欣鲍姆的领导下,能够预见墨西哥在经济和政治上将走向更加民族主义的方向。新政府必然会对本国的经贸利益更加重视,但与此同时,墨西哥也将会继续依赖国际经贸合作来实现自身的经济发展。
对墨西哥来说,一位女性总统也有着更深的意涵。92岁的墨西哥女作家埃琳娜·波尼亚托斯卡曾记录过上世纪墨西哥女性所受到的压迫和不公。她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说,"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梦,我认为这是一场胜利的战役。这让我很快乐--有时它让我哭泣。"
可以肯定的是,欣鲍姆不会甘于只做一个"女版洛佩斯"。欣鲍姆对更多元的话题表示关注固然令人期待,但一个更核心的问题是:她打算成为什么样的总统?选举政治的重点也许是多拿下几张选票,但执政的成功与否却在于能否团结选民和弥合差异。欣鲍姆的挑战在于,她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创造出一个值得信赖、有凝聚力的总统形象,去引领洛佩斯所创立的政党和为他而来的选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