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自己办葬礼上演残酷“生死课”:给家人发遗书,邀请儿女参加

2022-11-07 13:36     今日头条

疼痛科医生为自己办葬礼请儿女参加,给家人发遗书,称要视死如生

摘要:

作为安宁病房的疼痛科医生,路桂军曾为自己办过一场葬礼,预演了从入殓到最终亲人离别的全过程,为自己和在场的亲友上了一场残酷的"生死课"。他也曾写遗书发给儿女、为逝者家属办音乐会寄托哀思。

路桂军几乎每天都在面对离别,他意识到生命尽头的患者有如此多的痛苦,无法排解:忍受病痛而患抑郁自杀的病人,打完吗啡还要坚持完成最后一场舞蹈的大学教授,被隐私部位痛楚折磨多年的妻子……疼痛除了涉及躯体,还有心理、社会层面的许多问题。

在治愈率为零的安宁病房,生死教育每一天都在眼前上演。

|魏晓涵

编辑|王一然

在给自己办葬礼的前一天,路桂军还一如往常的奔波忙碌,从北京飞到厦门参加生死主题的分享和研讨会,他的补觉时间都在路上--坐车和飞机的时间超过一小时,就要睡着了。而第二天雾气弥漫的、灰蒙蒙的清晨,他静静地躺在百合花、黄白橙交错的菊花的簇拥之中,白布覆身。现场视频在播放入殓师为他放松身体的片段,那一刻他想,这么多年一直在无休止地透支自己的身体,从没想过我的身体也需要放松和爱抚。

他试图模拟一场葬礼,无限接近死亡的体验。周围坐着神情肃穆、前来"悼念"的亲友,妻子和儿女轮流发表准备好的"悼词",四位年轻人以他的口吻回顾他的一生。当妻子和女儿深深坠入情境之中,摸着他的脸颊泣不成声的时候,他决定叫停。

这是2021年的清明,路桂军给自己和亲友们上的一堂"死亡课",随着媒体报道也被公众了解:他是清华大学长庚医院疼痛科的主任,也负责安宁疗护的工作。每一年,他都在为普及生死教育做些什么,今年的清明,他分别邀请来丧失妻子、丈夫、女友、父母的几位家属,用六支音乐连接生与死的思念。至于下一个清明,他也计划好了,大概会是一个和生死有关的电影展映会。

实际上,作为一名疼痛科的医生,从二十多年前接触癌痛患者开始,路桂军频频和死亡打交道。在治愈率为零的安宁病房,生死教育每一天都在眼前上演。

路桂军所在的疼痛科医疗团队。讲述者供图

医生不是天生就懂得如何应对,也要一点点学会感受--他带着医生们蒙眼查房,体验因脑瘤发生颅内转移而双目失明患者的世界;参加葬礼,去听一个人的亲友如何讲述他,体会"病人"身份之外的"人"等等。以及,他说心怀真诚和热情总没错,弥留之际的病人也能轻易辨别。

治疗身体上的疼痛、延缓死亡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身体之外,社会、家庭和心理因素对人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这是路桂军的经验,即使和临终、慢性疼痛病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也难免有新的状况引起他的反思。

疼痛的背后是什么?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们需要什么?那些逝者的亲友们又要如何与哀伤共处?在萧瑟的冬日即将降临之际,我们和路桂军聊了聊这些话题,试图通过他的经历窥见我们终将面对的生死世界。以下是他的讲述,部分内容结合公开资料整理。

第一课:死亡

2019年的春天,我飞到南方的一座小城参加一个病人的葬礼,那是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人物。他是跳楼自杀的,所有的亲友都很错愕,对他的伤痛浑然不知,葬礼上,他的夫人痛心疾首地说,前一天晚上睡觉前,他还说老婆晚安,这让我怎么心安?对于我来说,也是很打脸,因为我是做疼痛心理和生死教育的,我的病人自杀了。

清明节前,他因为隐私部位疼痛来找我寻求治疗。治疗之后,症状疼痛好转了80%,但他最后还是自杀了。后来知道是因为神经功能出问题,疼痛合并抑郁了。我回看和他的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些迹象)。4月1日,几分钟的通话中,他告诉我,"疼痛好转了,但最近总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我没有保持太多的警觉,匆匆结束了对话。

你会发现痛苦是多维度的,一方面是沉重的疾病本身,另一方面是得病之后,人只能向别人索取而无法给予,带来了无价值感,内心失控和失序了。

这件事带给我带来很大冲击。参加他的葬礼让我更理解了他,第一次知道他是一个那么丰满的人--是单位里的支柱,得到过许多荣誉。从那以后,我都建议(我们医院安宁疗护)团队的成员去参加病人的葬礼,也会为他们写挽联,面对剩下的病人,会有更多的爱心。

疼痛科有一部分工作是在临终关怀病房,只要在北京,我每天都会去。除了查房,有些年轻大夫沟通不畅,我会再和病人聊一聊。

路桂军为患者做相关沟通。讲述者供图

(安宁疗护)团队有医生、护士、药师、医务社工,我们发现患者会优先选择一个人信任。可能因为医学知识差距,他看不懂化验单、检查结果,但这个大夫是否真诚,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诚体现在细节中。比如有些病重患者起身困难,他仰视你,是会有压迫感的,我们就尽量把床升高一点;如果病人侧卧不能翻身,你需要蹲下来,眼神低于他。

尤其是很多肿瘤后期的患者七八十岁了,意识障碍的时候出现谵妄,弥留之际意识模糊了还会喊"妈妈、妈妈"。人在弥留之际,身体本来就孱弱,内心又受到很多冲击,毕竟到了暮年,父母走了,好哥们儿也没了,需要一个示弱的空间。在面对死亡那个场景时,都希望被亲人紧紧抱在怀里,我们就拉着他的手抚摸他的额头,告诉他我一直都在。

在健康时候人可能风光无限,拥有很多社会资源、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但在临别的时候,只有爱你和你爱的人(是最重要的)。我在2021年清明为自己办葬礼中,最触动的也是孩子们念"悼词"的时刻。

躺在那个会场中,人的听觉会变得异常灵敏,从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很容易分辨出亲人和朋友的。我听到儿子的声音:"如果我父亲办这个活动是为了提醒我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而让我有所准备的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所有人:我永远不会准备好";还有女儿的倾诉:"对我而言,爸爸就像一堵墙一样,尽管人远在千里之外,却一直给我提供着远距离的支持"。

那一瞬间,我很感动,也很舍不得他们。其实对于这个葬礼,孩子们是有点无奈的。儿子说特闹心--有个有点文化的爸爸天天给死亡方面的意见,还写过一封遗书给他们,让他非常难受。

我希望我的孩子通过接受死亡教育,能主动成长。很多青壮年罹患重病即将告别世界的时候,孩子会(被迫)变得特别成熟懂事,这种被动的成长让人心疼。

但在真正体验死亡的时刻,我还是忍不住崩溃了。葬礼现场,女儿和妻子两双手在我脸上抚摸的时候,我叫停了拍摄记录。整理完思绪,第二天给一位现场的记者朋友发去消息:

面对生死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从容的淡定,因为我的家人一出现,我全线地崩塌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做一场引领风尚的生死高峰论坛,但没有想到,最后变成了我个人和家庭的成长。面对生死,我可能只是比平常人多了一点勇气。

第二课:痛苦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河北一个地方二级医院做疼痛科医生,当时这样的科室北京都很少,也没什么病人。我也困惑过疼痛到底看什么?有(别的)医生问,阑尾炎腹痛你能治吗?高血压头痛你能治吗?我一直记得开通门诊的心情,在一楼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每天门儿总是虚掩的--既担心没有病人来,来了又害怕来了病人自己治不了。

开始做临终关怀,是因为一个癌痛的病人。那个三线城市是一个肿瘤高发区,除了常见的颈椎痛、腰腿痛、腱鞘炎、慢性疼痛的病人,也有很多肿瘤后期患者来看癌痛。我接诊过一位直肠癌患者,虽然做了手术,肿瘤还是转移了。他特别疼,不能坐,也不能开车,走路像尿了裤子一样,腿就叉得老开,寝食难安。

今日关注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