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刘鑫的记者:对她有过怜悯(2)

2022-01-13 16:13     澎湃新闻

2016年11月4日凌晨3点,江妈发了江歌遇害后的第一条微博,呼吁在日留学生督促警方破案,并留下手机号让大家加她微信。这条微博后来被大量转发。

江妈告诉我,当时每一个加她微信的人,她都发了一段话过去,表示怀疑凶手是江歌室友刘暖曦的前男友,但她不了解此人的任何信息,连名字都不知道,所以在微信上透露了刘暖曦的名字和照片(与江歌的合照),希望网友帮她提供线索。

11月5日早晨6点,江妈同时发微博和朋友圈,称自己“文化水平低,不太懂网络知识”,恳请网友停止转发江歌和刘暖曦的照片。5日上午9点,江妈正式发微博表示,初步怀疑在逃凶手是刘暖曦的前男友,“请同胞们帮忙为江歌讨还公道。”

陈世峰 资料图而在此之前,江妈多次联系刘暖曦,想要了解女儿被害情况,刘暖曦只在3日晚上7点和4日下午4点回复了江妈,分别表示“我不忍心告诉你”“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说”。刘暖曦的照片在网上传播的同时,对她的指责和质疑也开始蔓延,出现了“江歌为刘暖曦挡刀而死”之类的言论。

在与“冷眼萌叔”的对话中,刘暖曦自称,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因担心江妈把朋友圈里的家人照片也发到网上,便打视频电话教父母把江妈的微信拉黑(注:微博自述把家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拉黑了),说有事可以电话联系。但直到11月14日,江妈给刘暖曦发微信,才发现已被拉黑。回国后,电话也被拉黑了。

时间回到2017年8月22日那天,我采访完已是晚上8点半,刘暖曦想立刻动身去见江妈,并希望我从中调和,化解误会。但她父母不同意晚上去江家,让她明天再去。很遗憾,第二天我帮江刘二人约见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变故,不得不中途退出。

8月23日上午,刘暖曦给我发微信说她很害怕,想让我确认江妈家里是否有其他人或摄像头。我去了江妈家里发现,《局面》摄制团队已在客厅架好了机器,江妈也希望让媒体见证这场来之不易的见面。我夹在中间,协调三方未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既不想欺骗刘暖曦,也不想让江妈失望,最后竟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

原本态度坚决的江妈一见我哭,立即心软地抱住我,抱得很紧,也抱了很久,她反复向我道歉,还提起了江歌,说着说着也哭了。后来她告诉我,那一刻她想到我和江歌同龄,如果江歌受了这样的委屈,她该有多难过。

江歌案的复杂不仅在于真相难明人心叵测,也在于道德评判的边界之模糊。如今回想这个插曲,我才意识到,本应是记录者和旁观者的我,早已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了。

江歌和江妈在日本的合照。 张小莲 澎湃资料【三】虽然和刘暖曦见面只有短短三小时,也让我对她产生了一定的理解和怜悯,包括她的恐惧、懦弱,她的自私和矛盾,她对江妈的怨恨,甚至她的谎言。在当时的我看来,刘暖曦不过是一个具有人性弱点的普通女孩,我甚至一度担心网络暴力会把她逼上绝路,为此还试图劝说过江妈。

然而,她后续的一系列言行,包括明里暗里对江妈的攻击、讥讽、言语刺激,配合“冷眼萌叔”、“特别调查员”等博主诽谤侮辱江歌母女,暗指江歌是同性恋、曾向自己表白企图混淆案件舆论等等迷之操作,慢慢超出我的理解范畴,让我越来越困惑。

我渐渐怀疑,那天傍晚那个红着眼、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有些柔弱胆怯的女孩,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刘暖曦?

2017年11月28日,在我的报道《留日女学生江歌遇害311天》发表两个多月后,刘暖曦突然发微博否认接受过澎湃新闻的采访。她可能不知道,我采访她的录音本身就能证明她是知情且同意的。我微信问她为何这样做,未获回复。实际上在8月23日之后,她就不再回复我任何信息了。

当年12月9月、16日,“特别调查员”发了两篇文章。第一篇再次否认我采访刘暖曦的事实经过,并曝光了我与她的聊天记录和我同事的信息。第二篇文章现已删除,我未曾看过,据说是以江歌的口吻写的一篇针对江妈的诛心文,标题叫《亲爱的妈妈,我的冤魂喊你出来作证》。事后刘暖曦发微博称,这两篇文章的材料都是自己提供的,“全部属实”。

陈世峰杀人案的日本庭审结束后,刘暖曦突然发微信问我要8月22日晚上的采访录音。我回复称陈世峰已上诉,案子未结,涉及案件的相关素材需谨慎保存,并想知道她要录音的原因和用途。她没有回复解释。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我的报道中,江妈当时的代理律师大江洋平提到:“如果说梁洁(报道给刘暖曦取的化名)不知道江歌和谁在门外的话,我认为她说谎了。2016年12月7日,梁洁对检方的供述中承认,她知道门外袭击江歌的人是陈世峰。”